第二天清晨,安塞勒莫根本没注意卡米拉不在身边,一心只想知道莱奥乃拉会告诉他些什么。他一起床就去锁着的房间找她,开门进去以后却看不见莱奥乃拉,只见几条拴起来的床单系在窗框上,清楚表明人是顺那儿逃走的。他满心不痛快,想对卡米拉诉说,可是见她不在床上,屋子里也没人影,不免十分吃惊。他问了家里的佣人,谁也说不出个究竟。他到处寻找卡米拉,偶然发现所有的首饰匣子都开着,里面什么也没有,这才明白自己遇到了灾祸,而且祸根不在莱奥乃拉身上。他垂头丧气、满腹心事,连衣服也来不及穿好,就去找朋友罗塔里奥诉说自己的不幸。结果见他不在家,仆人们说头天晚上就出门了,随身带走了所有的钱财。安塞勒莫差一点疯了,可是这还没到头。他回到家里,男女仆人全无踪影,整所房子空空荡荡。他真不知道该想什么、说什么、做什么,就这样他的神志慢慢昏迷起来。转眼工夫他发现自己形影相吊,没了妻子、没了朋友、没了仆人,觉得连头上的苍天也抛弃了他。尤其糟糕的是他完全身败名裂了,卡米拉的消失就是他自身的毁灭。他考虑了很长时间,最后只能决定去找那位乡下的朋友,当初正是在他那儿精心策划了如今的凄惨结局。他锁紧屋门,跨上马,拖着颓唐的年轻躯体启程了。走到半路,他只觉得万箭攒心,不得不跳下鞍子,把马拴在一棵树上,一头倒在树下伤心地声声哀泣,一直到天色渐渐黑下来。这时他见一个人骑马从城里走来。他向来人致意过后,便问他佛罗伦萨城里有什么新闻。那人回答道:
“好久以来城里没听说过这种大怪事了,大家都在纷纷议论,说是罗塔里奥,就是住在圣胡安附近的阔少安塞勒莫的好朋友,昨天夜里带走了安塞勒莫的女人卡米拉,那男的从此也再没露面。这些都是卡米拉的使女说出来的。她昨晚抓住床单从安塞勒莫家窗口溜出来的时候被总督发现了。不过我也说不清事情的详细经过,我只知道全城的人都感到十分意外,没想到竟出了这种乱子,那两人交往甚密、亲如兄弟,人们都叫他们‘那俩朋友’。”
“那么请问,”安塞勒莫说,“或许有人知道罗塔里奥和卡米拉去哪儿了?”
“一无所知,”那人答道,“总督正在想方设法找他们呢。”
“再见吧,先生。”安塞勒莫说。
“上帝保佑您,”那人说完就走了。
听了这不幸的消息,安塞勒莫精神恍惚,几乎丧命。他费力站立起来,终于走到朋友家。那朋友还不知道他的不幸遭遇,见他面容憔悴、气息奄奄,还以为是什么大病把他折磨成这样。安塞勒莫要求赶紧扶他上床躺下,再为他预备下书写用具。他朋友按他的要求办了,让他独自躺在床上,最后他还叫把房门闭紧。只剩下孤零零一人的时候,他的全部凄惨经历便重重地压上心头,他很清楚自己已经命在旦夕。他决定留下遗言,说明突然身亡的原因,便动手写了起来,可是没等把心里要说的话全部写下,就陡然断了气,悲痛而死。这就是他死乞白赖想知道究竟所导致的结局。
那家主人见天色已晚,始终听不到安塞勒莫的声息,决定进屋去看看他是否病情加重。结果发现他下半身坐在床上,上半身扒在书桌上,前面摊着一张写着字的纸,手里还握着笔。那家主人走到跟前叫了几声,不见答应;又拽了拽他的手,觉得冰凉,这才知道人已经死了。他大吃一惊,十分难过,立即叫家里人来见证安塞勒莫的不幸亡故。他看了一下纸条,认出是安塞勒莫亲笔写的,上面说:
“断送我性命的是自己愚蠢而可恶的念头。如果卡米拉知道了我的死讯,请转告我原谅她。她没有义务创造奇迹,我也没有必要逼她这样做。我亲手酿成了自身的耻辱,又何苦……”
到此为止,安塞勒莫没有写下去。就是说,彼时彼刻,要说的话尚未结束,可是他的性命已经结束了。
第二天那位朋友向安塞勒莫的亲属通告了他的死讯。他们都已经知道了所发生的不幸,以及修道院里的卡米拉也如何险些伴随丈夫踏上这条人生难免的旅途。不过那倒不是因为丈夫死去的消息所致,而是因为她听说情人失踪了。传闻说,她成了寡妇以后,既不愿离开修道院,又不愿当修女。几天以后,她得到消息,说罗塔里奥在一次战斗中阵亡了。原来这位后悔莫及的朋友跑到那不勒斯,参加了正在那儿进行的罗特莱(罗特莱,法国元帅。)先生和大将领费尔南德斯·德·科尔多瓦(费尔南德斯·德·科尔多瓦,见第240页注。)之间的战争。卡米拉听说之后,立即发愿当了修女。没过多久,也被哀伤和痛苦无情折磨死了。那个荒唐的开端注定了他们几个人只能有这样的下场。
“我觉得这故事写得倒不错,”神甫说,“不过我很难相信会真有这种事情。无非是作者编的,只是编得很糟。不可能想象会有这么愚蠢的丈夫,跟安塞勒莫一样进行代价如此昂贵的试验。类似的情况,在偷情的男女之间或许可以发生,可是在夫妻之间就有些不合情理。说到叙事方式,我觉得还过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