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那个赶脚的和这位姑娘说好了要在一块痛快痛快。姑娘答应了,单等客人们歇了、主人们睡了就去找他,由他随心所欲地摆布。都说这个老实巴交的丫头在这种事上从来是说话算数的,哪怕是在荒山野岭打的交道,旁边一个证人也没有;以此表明自己是个一诺千金的大家闺秀。她并不觉得在客店里帮工有失身份,谁让自己倒霉、诸事不顺,落到这步田地了呢。
堂吉诃德的床又硬、又窄、又寒酸、又不牢靠,首当其冲放在马圈一样的房间当中,抬头可以看到满天星斗。往里紧靠着他是桑丘的床,上面只有一张草席和一条毛毯;毛毯哪里还有什么绒毛,简直像一块磨得光溜溜的粗麻布。这两张床里面就是脚夫的卧榻。前面说过了,铺的盖的都是两匹精壮骡子鞍具上的披毯之类。他一共有十二只骡子,个个都毛亮膘肥、滚瓜溜圆。这部传记的作者说,这个脚夫在阿雷瓦洛镇(阿斯图里亚斯,马德里西北阿维拉省的一个村镇,居民多为脚夫。)上也是算得上的富户了,并且在书里专门提了几笔,因为他深知其人根底,而且还有点沾亲带故。更何况西德·阿麦特·贝嫩赫里是个对什么都喜欢刨根问底、一丝不苟的历史作者。他的记述就清楚地表明了这一点,不论多么琐碎无聊的事情他都不愿略去不录。不少一本正经的历史作者真该学学他的样子。这些人给我们讲述的史实总是那么三言两语、一笔带过。结果作品的主干部分还没等我们听到就掉进墨水瓶里。这都怪作者粗心大意,要么就是成心隐瞒,也可能出于孤陋寡闻。看来真该不厌其烦地称赞《塔布兰特·德·里卡蒙特》(塔布兰特·德·里卡蒙特,16、17世纪一部法国小说及其主人公的名字。)的作者和那位记述托米里亚斯伯爵(托米里亚斯伯爵,16、17世纪一部法国小说中的人物。)事迹的作者。瞧他们把一切都描述得多么详尽如实啊!
好了,接着刚才的说。脚夫去看过他那一群骡子,喂了两遍料,就在鞍具披毯上躺下,专心等待玛丽托尔内斯准时到来。这会儿,桑丘已经敷好膏药躺下了。他想快点睡着,可是肋条骨疼得受不了。堂吉诃德也疼得够呛,始终像兔子一样大睁着两眼。整个客店一片安静,只有挂在门洞当间的一盏灯还亮着。四周一片难得的寂静,不由得又勾起我们这位骑士的缕缕思绪,揣摩着那些叙述他种种不幸的作者们该在书里写下些什么,于是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胡思乱想便顺理成章地钻进他的头脑。我们已经讲过多次,凡是他落脚的客店,在他眼里都是城堡。这会儿他又觉得自己走进了一座知名的城堡。店主女儿便是城堡主人的千金,被他的优雅风度折服,已经深深爱上了他,答应当晚背着父母上床陪他一段时间。他就这样一厢情愿地想入非非,最后干脆信以为真了,开始忧心忡忡地考虑自己的节操和忠贞正面临着危险的考验。他暗暗下定决心,永不背叛意中人杜尔西内亚·德尔·托博索,哪怕送上门来的是由侍女金塔尼奥娜陪伴着的西内布拉王后(西内布拉王后,苏格兰国王之女,著名的亚瑟王之妻。金塔尼躹娜是她的贴身仕女。)。
他正在琢磨这些荒唐事,倒运的时刻就来了。阿斯图里亚斯姑娘穿着睡袍、光着两脚走了进来,她用绒线网套罩住头发,蹑手蹑脚地摸索着钻进三个男人睡觉的房间来找那个脚夫。她刚进门,堂吉诃德就听见了。他顾不得浑身的膏药和疼痛难忍的肋条骨,马上从床上坐起来,伸出两只胳膊去迎接那位美丽的小姐。阿斯图里亚斯女子大气不敢出,正小心翼翼地伸手向前想摸着她的情人,恰好撞上堂吉诃德的胳膊,当下一只手腕便被紧紧抓住,整个人就给拽了过去。那女子什么话也不敢说,被摁着坐在床上。堂吉诃德开始上下摸索起睡袍。那一身粗布让他觉得简直是上好的细绸软缎。那姑娘腕子上戴着一串玻璃珠子,他却像是隐约瞥见了珍贵的东方明珠。满脑袋粗硬的头发跟马鬃差不多,他却偏偏当成闪闪发亮的阿拉伯金丝,足以使太阳的光芒黯然失色。嘴里喷出的气儿分明是隔夜的拌凉菜味儿,可他闻到的是小嘴里飘出的阵阵幽香。总之,他脑子里把那个姑娘的容貌和举止描绘得跟他读过的书上的那位公主一模一样。公主相思难耐,跑去看望身负重伤的骑士,当时就是这副打扮。可怜的绅士完全昏了头,这位难得的好姑娘的身体、气味,还有别的东西都不足以使他清醒。除了那个脚夫,换个别人恐怕早就恶心得吐出来了。可是他满心以为搂在怀里的是个天仙美女,紧紧抓住不放,还柔情蜜意地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