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我就停止了一切行动。我逐渐放弃了这个计划,认为去袭击那些野人是错误的,并且决定,除非他们先来袭击我(这是我应该阻止的),我不应该去干涉他们。不过,如果我真被他们发现,被他们攻击,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另外,我也意识到,这种办法不但不能救我,反而会把我完全毁掉。因为,除非我有绝对把握把当时上岸或继之而来的野人都杀掉,否则的话,有一个人逃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的同族,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人过来报仇,我这不是平白无故自取灭亡吗?
总而言之,我最后的结论是:无论在原则上还是策略上我都不应该管这件事。我的任务是采取一切可能的办法,不让他们看到我,并且要不留下一点痕迹,不让他们发现岛上有人。
这种慎重的决定同时唤起了我的宗教观念。我认为,当我制订出那残酷的计划,要灭绝这些无罪的——至少对我是无罪的——人的时候,我完全背离了自己的职责。至于他们彼此之间所犯的种种罪行,都与我无关。他们这些罪行是全民性的,我应该把这些事交给上帝,听凭上帝的裁判,因为上帝统治万民,他知道怎么用全民性的处罚来惩治全民性的犯罪,怎么对公开的犯罪者进行公开的判决。
在我看来,现在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上帝没有让我干出这件事来,我实在觉得很满意。我觉得,如果我干了这件事,我在上帝面前所犯的罪过,不亚于故意杀人。于是我跪了下来,向上帝表示最谦卑的感谢,感谢他把我从杀人流血的罪恶中挽救出来,并恳求他保佑我,让我不落到野人手里,也别让我动手加害他们,除非我从他那儿得到一种更清楚的指示,让我为了自卫而这样做。
自那以后,我在这种心情支配下又过了将近一年。在这一年里,我因为根本不想碰到这些坏蛋,不想袭击他们,就再也没上过那座小山去探寻他们的踪影,看是否有人上岸。生怕自己经不住诱惑,看到有机可乘把对付他们的计划付诸实施,攻击他们。我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把停放在岛那边的小船移到岛东边来,划到我在一处岩石底下发现的一个小水湾里。那地方,由于有急流,我知道那些野人是无论如何都不敢(或者说不肯)坐小船来的。
我把小船上所有的附件都搬了下来,这些东西都是短程航行不需要的,其中包括我亲手做的一套桅杆和船帆,一个锚样的东西(这东西实在不能说是锚或四爪锚,不过总算是我尽了最大努力做出来的)。我把所有的东西全搬了下来,免得引人注意,让人看出有船只和有人住的痕迹。
此外,我前面已经说过,我比以前更加深居简出了。除了诸如挤羊奶,料理树丛里的羊群之类的日常工作之外,我很少离开住处。那羊群由于在岛的这边,可以说没什么危险。因为那些偶尔到这岛上来的野人,从来没有想到能够在这里找到什么,所以也就从来不离开海岸向里走。我确信,自从我开始提防他们而处处小心以后,他们还照样到岛上来过好几次。真的,一想到过去,我就不寒而栗。因为我过去除了带支枪(并且枪里只装着很小的子弹)以外,经常手无寸铁地在岛上走来走去,东瞧瞧西望望,找一些用得着的东西。如果那时碰上他们,被他们发现,我又该怎么办呢?或者,假如我当时看到的不是一个脚印,而是一二十个野人,一见到我就追,而且跑得很快,我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我一定会措手不及的!
一想到这些,我就会吓得魂不附体,异常难过,半天都恢复不过来。我简直不能设想那样我会怎么办,因为我不但无法抵抗,甚至会惊慌失措,失去从容应付的能力,更不用说采取我现在经过充分准备和考虑所决定的措施了。的确,每次回想起这些事情,我就闷闷不乐,有时好半天都排解不开。最后,我总是回过头来感谢上帝,感谢他把我从这么多无法预见的危险中挽救出来,让我避开了不少灾祸,而这些灾祸都是我自己无法逃避的,因为我完全没想到它的严重性或可能性。
以前,我经常有一种感想,认为上帝对我们在现实生活中遭遇到的各种危难总是慈悲为怀,总让我们绝处逢生。现在,这种感想又重新回到我的脑海。我觉得我们经常在不知不觉中奇迹般地逃避了大难。每当我们犹豫不决,不知该走哪条路的时候,经常有一种暗示在内心指导着我们走这条路,虽然我们本来想走的是那条路,不仅如此,有时我们的感觉、愿望或是任务明明让我们走那条路,可是心里忽然灵机一动。这种灵机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也不知是哪来的力量,硬逼着我们走这条路。结果,事实证明,如果我们走了我们要走的路或是我们心中认为应当走的路,我们早已陷于万劫不复的境地。这样想过后,我就给自己定下一个规矩,每当心里出现一种神秘的暗示或压力,叫我做什么事或走什么路的时候,我就坚决照这种神秘的指示做,虽然我并不知道为什么应该这样做、这样走,只知道心里有这么一种压力或暗示。在我的一生中,可以找出许多类似的例子,特别是在我来到这个倒霉的岛上以后。此外还有许多类似的场合,如果我当时有现在的观念,我就一定可以预防。不过,话又说回来,世上的道理,只要有一天大彻大悟,就不算太晚。我奉劝那些三思而后行的人们,如果他们的生活也像我一样,充满了种种异乎寻常的变故,千万不要忽视这种上天的启示。不管这种启示来自什么看不见的神明的力量(在此我不准备讨论这个问题,也无法说明它),它们至少可以证明精神与精神之间是有交往的,有形的事物和无形的事物之间是有神秘沟通的。这个事实是永远无法推翻的。关于这一点,我会在我后半生的孤寂生活中举出一些很重要的例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