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滚下车去吧,你这个想法肮脏的畜牲!”她说道,声音有点发抖。
“我现在决不下车,”他平静地答道,“你还没到家,天就会黑下来了,而就在下一道泉水附近的帐篷和窝棚里,住着一帮新来的黑人,听说都是些下流鬼。你何必让容易冲动的三K党人今晚穿起夜行服来骑着马到处奔跑呢?”
“你滚吧!”她一边使劲地拉着马缰绳,一边喊道,可这时她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他连忙勒住马,递给她两块洁净的手帕,一面很熟练地托住她的头,让她伸到车子一边去。傍晚的阳光正穿过新抽芽的树叶丛斜射过来,仿佛一片金黄与翠绿交织成的漩涡,那景象持续了好一会儿,让人看了头晕目眩。等那一阵眩晕过去之后,她把自己的头埋在双手里,纯粹是由于羞辱而哭了起来。不仅是因为当着一个男人的面呕吐——呕吐本身就够煞风景的了,一个女人不巧遇到这样的事情会觉得狼狈不堪——而且由于这么一呕吐,她已经怀孕了这个羞人的事实现在肯定暴露无遗。她觉得自己从此不再敢正面注视他了。这种丢丑的事没有碰到别人,却偏偏碰到这个向来不尊重女人的瑞特!她不停地哭着,一边等着他说出几句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粗鲁的打趣话来。
“别那么傻了!”他平静地说,“如果因为怕难为情而哭泣,那你真是太傻了。听我说,斯佳丽,不要孩子气了。你当然应该清楚,我又不是盲人,我早就看出你怀孩子了。”
她用吃惊的声音喊了声“哦”,便用手指把那张绯红的脸捂得更紧了。“怀孩子”这几个字本身就够吓人的了。弗兰克在提到她怀孕的时候总是非常窘迫地说“你身子不便”;当年杰拉尔德在不得已提到这类事情的时候,惯于使用“即将分娩”这种较为文雅的字眼,而太太小姐们则斯文地把怀孕称做“有喜了”。
“如果你以为我不知晓这件事,那你真是个孩子了。你一直用这块暖和的车毯遮着身体,我自然知道。要不然,我为什么一直——”
他说了一半突然停住了,两人之间一片静默。他重新抓起缰绳,对着马儿“驾”地叫了一声。他继续平静地跟她谈着话,当他那慢条斯理的话语令人愉快地传到她的耳畔,她低垂着的脸上的红晕褪去了一些。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吃惊,斯佳丽。我总以为你是个明白人,所以我感到失望。难道在你的头脑里会存有那种怕羞的念头?我想我自己不是一个上等人,所以才会对你提起这件事的。我知道自己确实不是一个上等人,因为见到怀孕的女人时应该窘迫,而我却没有这种感觉。我觉得可以把她们当正常的女人来看待,而不必故意地去看天、看地、看周围的一切,却不去看那个女子的腰部——然后又偷偷地朝她的腰部瞟上一眼,我一向认为这种做法是极不礼貌的。为什么要这样呢?女人怀孕完全是正常现象啊。在这种事情上,欧洲人就比我们通情达理得多。他们看见怀孕的母亲是要道喜的。虽然我并不赞同也那么做,但他们这种态度仍然要比我们这种讳莫如深的做法高明。这是正常的现象,女人应该为此而感到自豪,而不应该深深躲进关着的房子里,好像犯了什么罪似的。”
“自豪!”她声嘶力竭地喊道,“自豪——呸!”
“难道有孩子你不觉得自豪吗?”
“哦,天哪,不!我——我讨厌孩子!”
“你是说——弗兰克的孩子?”
“不——不管谁的孩子。”
她发现自己又说漏嘴了,有好一会儿都感到懊悔,可是他照样从容地谈着,好像没听见。
“那我跟你不同,我喜欢孩子。”
“你喜欢?”听见这话她觉得很吃惊,竟忘记了羞涩,抬起头来喊道,“你真会撒谎!”
“我喜欢刚出生的婴儿,也喜欢小孩子,但等他们长大了,获得了大人的思维习惯和大人说谎、欺骗、干卑鄙勾当的能力,我就不喜欢了。这对你来说不能算是新闻。你知道我是多么喜欢韦德·汉普顿,虽然他不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孩子。”
这倒是真的,斯佳丽想,忽然觉得诧异起来。他确实很愿意跟韦德玩,还常常给他捎礼物。
“我们既然把这个让人讨厌的问题挑明了,而且你也已经承认在不久的将来就要生孩子了,那么我要跟你说一些我已经憋了两个星期一直想说的事情——两件事。第一件事是你独自赶车很危险。你自己也清楚。我跟你说过好多次了,如果你本人对遭人污辱不太在乎,你总得考虑这种事情所引起的后果吧。由于性格执拗,你也许会造成一种局面,使本城爱打抱不平的好汉们不得不替你报仇,非吊死几个黑鬼不可。这样,北方佬就会追捕他们,说不定就有人要上绞架。你是否想过,现在那些上等女人都不喜欢你,也许其中原因之一就是怕你的行为可能会害得她们的儿子和丈夫的脖子被套上绞索?再说,如果三K党杀了更多的黑人,北方佬就会对亚特兰大施行严厉的高压政策,相比之下谢尔曼的所作所为就会显得像天使般仁慈了。我知道自己所说的话句句是真,因为我跟北方佬来往密切。说来惭愧,他们把我当自己人,我听他们公开这么说过。他们打算消灭三K党,为了实现这个目的,哪怕把全城全烧光,把十岁以上的男子一齐绞死,也在所不惜。这对你也会有损害的,斯佳丽。你的钱也许会保不住的。而且,这野火一旦烧起来,就难说会烧到哪儿才停住。财产要被没收,租税要增加,可疑的女人要被处以罚金——这种种做法,我都听他们提起过。三K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