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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我也不去想,”斯佳丽在心里对自己说。“反正完税不关女人的事。这种事该由爸来操心,可是爸——我现在不愿想爸的事。邦联要税除非西边出太阳。眼前我们需要的是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波克,有谁去过十二棵橡树庄园或麦金托什庄园?那儿的菜园子里不知有没有剩下什么东西?”

“没有,小姐!我们没离开过塔拉。北方佬会把我们抓去的。”

“回头我让迪尔西去麦金托什庄园看看。兴许她能在那儿找到些东西。我去十二棵橡树庄园。”

“你跟谁一起去,孩子?”

“我自己。黑妈妈得待在两个姑娘身边,杰拉尔德先生又不能……”

波克急得叫了起来,十二棵橡树庄园那儿也许有北方佬或不规矩的黑人,她一个人怎么能去呢?这可把斯佳丽惹火了。

“别说了,波克。叫迪尔西马上就去。你和普莉西去把老母猪和那一窝小猪赶回来。”发出简短的命令后,她扭头就走。

黑妈妈的遮阳旧软帽虽然已经褪了色,倒是挺干净的,仍挂在后门廊的钩子上,斯佳丽拿来往自己头上一戴,恍如隔世般想起瑞特曾从巴黎给她带来一顶插有绿色卷曲羽毛的帽子。她拿起一只用橡树皮编的大篮子,从后台阶上走下去,每走一步,脑袋就受到一次震动,甚至脊梁骨仿佛也要从颅顶裂开来似的。

通往河边的红土路在被毁的棉田中被烤得火热滚烫。没有树木投下一点阴凉,阳光穿透黑妈妈的帽子射下来,好像它不是用好几层印花布厚厚地缝就,而是用上浆的网眼轻纱做的。扬起的尘土直往喉咙和鼻子眼里钻,斯佳丽甚至觉得若是说话口腔粘膜非干裂不可。马拖着重炮经过的路面留下很深的车辙印,两侧的红土沟也让轮子碾出了深深的裂口。棉株被砍倒的砍倒,被践踏的践踏,因为炮队得从狭窄的路上通过,骑兵和步兵只好在绿色的棉花丛中行进,把棉株都踏进地里去了。路上和地里散落着扣环和挽具的碎皮条、被马踩扁的水壶、弹药车的轮子、军服钮扣、蓝军帽、破袜子、血衣的残片——反正部队行军中丢下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应有尽有。

斯佳丽经过一片不大的雪松林和矮砖墙围着的她家的茔地,那里的三个小土堆葬着她三个小兄弟,但她竭力不去想它们旁边那又添的一座新坟。哦,埃伦!斯佳丽拖着沉重的脚步下了土岗,经过斯莱特里家留下的一堆灰烬和一支短烟囱时,她产生了一种无比强烈的愿望——但愿这一家子也统统化成灰烬。要不是为了斯莱特里一家,要不是为了那个不要脸的埃米(她竟和他们的管家生了个野种),埃伦不会死。

一粒尖石子戳破了她脚上的泡,疼得她直叫。她到这儿来干什么?她,斯佳丽·奥哈拉,县里顶尖的美人,塔拉庄园主的掌上明珠,差不多光着脚跋涉在这坎坷的路上干什么?她那双娇小的脚是为了跳舞而不是为了趔趄而生的,她那双轻巧的鞋应当在亮闪闪的绸裙下偶一探头,而不应容纳尖石和尘土。她生来就是让人疼爱和伺候的,可现在,衣衫褴褛、狼狈不堪,为饥饿所迫,竟落得上邻家菜园子去觅食的地步。

平缓的土岗下是河流,纵横交错的树木把枝条垂向水面,这儿多么清凉、多么安静啊!她在较低的岸边坐下,脱去破鞋破袜,把一双灼热的脚泡在凉水里轻轻拍打着。要是整天都能坐在这里该多好!这样可以远远地离开塔拉庄园里那一双双可怜巴巴的眼睛,只有树叶的沙沙声和潺潺的流水声打破寂静。但她还是硬着头皮重新穿上鞋袜,在树荫下沿着长满海绵般松软的青苔河岸走去。北方佬把桥烧了,但她知道下游百来码处有几根木头横跨在水流的一个蜂腰段。斯佳丽小心翼翼地过了河,还得在烈日下走半英里的上坡路才能到十二棵橡树庄园。

那十二棵橡树从印第安人时代起就矗立在那里了,如今依然高耸入云,只是遭了这场兵灾后已是叶枯枝焦。在它们围成的圆圈中,约翰·韦尔克斯的堂皇宅院当初曾以它白色的圆柱呈现出一派庄重的景象,俨然是小山之巅的一顶王冠,如今却成了一堆瓦砾焦土。只有原先是地窖的深坑、烧黑的粗石地基和两支大烟囱标示着房屋坐落的位置。一根长长的圆柱一半已熏黑,倒在草坪上,把茉莉花丛压得七零八落。

斯佳丽在圆柱上坐了下来,眼前的景象使她没有勇气再往前走。这劫后令人怵目惊心的荒凉是她过去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韦尔克斯家族的骄傲化作了脚下的灰烬。这么一个温和谦恭之家竟落得如此下场。这座房子过去对她一向是竭诚欢迎,她也曾费尽心机梦想成为它的女主人。她曾到这里赴宴、跳舞、调情,她曾在这里怀着一颗受到伤害的心、强抑一腔妒火眼看着玫兰妮倩笑盈盈地与阿希礼眉目传情。也是在这个凉爽的树荫下,当她向查尔斯·汉密顿表示愿意嫁给他时,他大喜过望,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哦,阿希礼,”她心想,“我希望你已经牺牲!我无论如何也不忍心让你见到这副惨象。”

阿希礼是在这里和他的新娘成的亲,但他的儿子、孙子永远也不可能带上新娘走进这座宅院了。她曾经十分喜爱这栋房子,渴望在此主宰一切,谁知这里再也不会有男婚女嫁、婴儿诞生等等喜事了。这宅院已经死去,对斯佳丽来说,韦尔克斯家所有的人仿佛都葬身在它的灰烬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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