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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过去了,又过了一个小时。到正午,烈日高挂,暑气逼人,没有一丝儿风吹动蒙尘的树叶。玫兰妮的阵痛已开始加剧。她长长的秀发浸透了汗水,睡袍贴着身体,到处可见一块块湿斑。斯佳丽用海绵给她擦脸,虽没说话,心里却怕得要命。上帝啊,倘若那孩子在大夫来到之前就出生了,那可如何是好?对接生助产,她可是一窍不通的。这正是几个星期以来她一直担心会出现的急人的局面。她本指望,万一临时找不到大夫,或许普莉西能对付这样的局面。普莉西懂得如何接生。她自己也说过不止一次。可是普莉西跑到哪儿去了呢?她怎么还不回来?大夫为什么还不来?斯佳丽又一次走到窗口往外望。她侧耳细听,突然疑惑起来:远处的炮声似乎已听不见了,这是真的还是错觉?如果炮声远去,那就意味着战斗离琼斯博罗更近了,那就是说——

最后,她总算看见普莉西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沿街跑来,便把身子伸到窗外。普莉西抬头望见了斯佳丽,张嘴就要叫喊。她那张小黑脸上显露出极大的恐慌,斯佳丽一见此状,生怕她喊出什么凶信来把玫兰妮吓着,赶忙把一个指头按在嘴唇上,便离开了窗口。

“我去拿点儿凉水。”她说着看了看玫兰妮凹进去的黑眼睛,竭力装出点儿笑容来。接着,她赶紧走出房间,并且小心翼翼地关好了房门。

普莉西坐在过道里扶梯的最低一层台阶上大口大口喘气。

“仗打到琼斯博罗了,斯佳丽小姐!听说我们军队吃了败仗。哦,天哪,斯佳丽小姐!不知我妈和波克会不会出事?哦,天哪,斯佳丽小姐!要是北方佬打到这儿来,我们该怎么办呢?哦,老天爷——”

斯佳丽急忙用手捂住普莉西那肥厚的嘴唇。

“看在上帝的分上,小声点!”

是啊,要是北方佬来了,那该怎么办?塔拉庄园又会怎么样?她把这个想法坚决地推回到脑海中去,权且面对更紧迫的燃眉之急。如果她去想那些事,就会像普莉西一样尖叫大哭起来。

“米德大夫在哪儿?他什么时候来?”

“我根本没见到他,斯佳丽小姐。”

“什么?!”

“没见到,小姐,他不在医院。梅里韦瑟太太和艾尔辛太太也不在那儿。一个男人告诉我说大夫在车库里。刚从琼斯博罗送来的伤兵都在那儿。但,斯佳丽小姐,我不敢到车库去——那儿有好多伤员都只剩下一口气了。我怕死人——”

“那别的大夫呢?”

“斯佳丽小姐,老天可以作证,我实在是没办法,他们谁也不愿看你写的字条。他们在医院里忙得不可开交,简直都像发了疯似的。一位大夫对我说:‘滚远点儿!别在这儿添乱!这里不知有多少人快咽气了,你还来扯什么生孩子。去找个女人帮帮你不就完了!’我只好东奔西走,照你的吩咐到处去打探消息,大家都说仗打到琼斯博罗了,所以我——”

“你是说,米德大夫在火车站?”

“是啊,小姐。他——”

“现在,你仔细听我说。我去找米德大夫。你在这儿陪玫兰妮小姐,她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要是敢把仗打到什么地方的事向她露出半点儿口风,我就把你卖给南边的人贩子,我一定说到做到。你也不要让她知道别的大夫都不肯来。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小姐。”

“把眼泪擦干,打桶凉水到楼上去。你用海绵给她擦擦。告诉她,我请米德大夫去了。”

“她快生了吗,斯佳丽小姐?”

“我不知道。大概是的,可我不懂。你比我要懂。上去吧。”

斯佳丽从壁炉台上拿起宽边草帽往头上一戴。她照了照镜子,下意识地掠了一下散在帽外的几绺头发,但她并没看见镜中的自己。从她胸窝里泛起的阵阵细微的寒气,正往外冒,一直凉到正摸着自己面颊的指尖,但她身体的其余部分却汗流如柱。她快步出门,走到灼热的太阳下。太阳火辣辣的,刺得人睁不开眼。她沿着桃树街匆匆而行时,暑气使她两个太阳穴里的血管突突直跳。她听到街道前端人声鼎沸、吵吵嚷嚷的。及至快到前面的莱登宅院时,她已气喘吁吁,因为她的紧身褡系得太紧了,但她的步子并没有放慢。越往前走,那种喧嚣也就越响。

从莱登宅院到五角场,街上人头攒动,活像一个刚被捣毁的蚂蚁窝。黑人们满街乱跑,惊慌失措;门廊上的白人小孩在那边坐着大哭大叫,没人照料。装满辎重的军车、满载伤员的救护车、堆满行李家什的马车充斥街道。老阿莫斯站在邦尼尔宅院的大门前,按住一匹已套上车的马的辔头。见了斯佳丽,他两眼惊讶地睁得滚圆。

“你还没走,斯佳丽小姐?我们马上就要走了。我们家的老小姐正在准备行李。”

“走?上哪儿去?”

“只有上帝知道。小姐。反正得离开这儿。北方佬就要来了!”

斯佳丽继续匆匆走着,连一声“再见”也没说。北方佬就要来了!她在卫理会教堂前停住脚,以便喘口气,等那颗怦怦乱跳的心平静一下。如果她不让自己定定神,弄不好非晕过去不可。就在她抓住一根路灯柱子以免摔倒时,一名军官骑马从五角场那边沿街疾驰而来。斯佳丽一阵冲动跑到街心向他挥手。

“喂,停下!请停下来!”

那军官猛地一拉缰绳,他的坐骑竟被勒得前蹄腾空跃了起来。疲劳和紧张在军官脸上刻下了不少粗硬的线条,但他旋即摘去灰色的破军帽挥舞着行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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