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军一听说自己的铁路命脉有被切断的危险,就撇下死守未失的工事,星夜兼程抄近路直奔雷萨卡。等北军从山里出来,对面的南军早已架起了大炮,亮出了刺刀,深沟高垒,严阵以待,防守之坚固也不下于多尔顿。
多尔顿前线的伤员把老乔撤到雷萨卡的消息带到亚特兰大,未免讲得走了样,亚特兰大人都感到出乎意料,引起了一点惊慌。仿佛夏天西北角天空出现了一团小小的黑云,让人担心雷雨就要来临。将军放北军进入了佐治亚十八英里,打的是什么算盘?米德大夫说得对,高山是天然的屏障。老乔为什么不把北军阻挡在山下啊?
约翰斯顿在雷萨卡拼命苦战,终于又把北军击退了,但是谢尔曼又重施侧面包抄的伎俩,指挥他的部队又来了一个半圆形的大迂回,渡过乌斯坦瑙拉河,再一次直捣南军后方的铁路。南军部队奉命立刻又撇下红土地上的战壕,赶去保卫铁路。他们不是行军就是作战,早就累得精疲力竭,又没有合过一下眼,肚子又吃不饱(他们一直没吃饱过)。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沿着山谷火速南下,抢在北军的前面赶到了雷萨卡以南六英里处的卡尔霍恩小镇。等北军赶到时,他们早已又挖好了壕沟,准备好迎击了。两下一接触,又爆发了一场恶战,北军终于又被打退了。南军士兵累得都捧着枪趴在地上起不来了,心里求天求地:这次可得让他们歇一歇、喘口气了。然而他们还是想错了。谢尔曼步步进逼,毫不留情,再次挥师作大迂回包抄到他们的后方,逼得他们只好再继续后撤,赶紧去保卫背后的铁路。
南军士兵行军时根本连眼皮都睁不开了,他们早已累得都不用脑子了。就是偶尔用脑子想一想,他们对老乔仍是深信不疑。他们知道队伍在后撤,但他们相信自己没有吃败仗。他们只是吃了兵力不足的亏,既要守住阵地,又要粉碎谢尔曼的包抄进攻,无法兼顾两边。只要跟北方佬打阵地战,就准能把北方佬打得头破血流,哪一次不是这样?至于这样退下去到底是什么结局,他们就不知道了。但老乔心里会有谱的,他们不怕。他部署后撤,指挥得可高明了,部队的伤亡极小,而北方佬战死的、被俘的,数目可就大了。他们没损失一辆车,总共也才只丢了四门炮。背后的铁路也还在手里。谢尔曼尽管这里正面进攻,那里骑兵突击、两翼包抄,把浑身解数都使出来了,还是奈何不了他们的铁路。
啊,铁路还是他们的!穿过阳光灿烂的山谷通往亚特兰大的这两条细细的铁轨仍是他们的!就是躺下来睡,也要找个近些的地方,好一睁眼就能看见铁轨在星光下闪闪发亮。就是倒下来死,迷惘的眼睛也要对烈日下熠熠闪亮、热气升腾的铁轨看上最后的一眼。
他们沿着山谷一路后撤,他们前面还有大批的难民。无论有地没地的,有钱没钱的,黑人还是白人,妇女儿童还是老头老太,甚至瘸了腿的,受了伤的,病体怏怏的,快要生孩子的,都一古脑儿汇入了这支去亚特兰大的人流,有的乘火车,有的徒步走,有的骑马,有的赶车,车上还高高堆着箱笼行李。部队在后面撤,难民在前面逃,相距不过五英里。难民在雷萨卡停了一下,在卡尔霍恩停了一下,在金斯敦又停了一下,每到一处都停一停,总希望能在这里听到北方佬被打退的消息,好转过身回自己的老家去。可是这阳光灿烂的路,就是不让你往回走。南军所到之处,都是宅第空空如也,农田没人耕种,孤零零的小屋连门都没关。偶尔才有个把无亲无友的妇女,带着三五个吓坏了的奴隶,待在家中。只有他们在路旁欢迎大军,提来几桶井水给战士们解渴,见有受伤的就替他们包扎包扎,见有死掉的就在自家的墓地上暂且掩埋。这阳光灿烂的山谷中基本上是人去房空,满目萧条,田地干裂,种下的庄稼早都荒废了。
约翰斯顿在卡尔霍恩又遭到了敌军包抄,于是便撤到了阿代尔斯维尔,在那里打了一场硬仗,就撤到了卡斯维尔,继而又撤到卡特斯维尔以南。从多尔顿算起,到现在已被敌军推进了五十五英里。这之后南军且战且退,又退了十五英里,到了一个叫新希望教堂的地方,便构筑了工事,决心死守了。北军毫不留情,发动了猛攻,犹如一条巨蟒,身子一盘,恶狠狠扑了过来,就是受点伤暂时缩回去,也总是不肯罢休,过一会儿又恶狠狠扑过来。新希望教堂一仗真是一场殊死之战,连续打了十一天,北军的轮番进攻一再被击退,死伤惨重。最后约翰斯顿还是吃了被迂回包抄的亏,只好又后撤了几英里,他的兵力也越来越单薄了。
南军在新希望教堂一仗中的伤亡也很惨重。一列车一列车的伤兵运到亚特兰大,把亚特兰大人都吓坏了。亚特兰大从来没来过这么多伤员,即使是奇卡毛加那一仗,运到后方的伤员也没这么多。医院里已是人满为患,伤兵只好就躺在空店房的地板上,睡在货栈里一包包的棉花上。大旅馆,小客店,以至私人住宅,到处都塞满了伤兵。佩蒂姑妈家自然也派到了接待任务,尽管她对此很有意见,说玫兰妮已经有了身孕,受到惊吓万一小产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因此家里住陌生人是非常非常不妥的。可是玫兰妮把上面的裙箍挪高了遮盖住那渐渐隆起的肚子,结果她家的红砖大宅里照样也来了许许多多伤兵。做不完的饭,打不完的扇,有的需要搀扶,有的得帮着翻身。老是得洗绷带,得卷绷带,还得扯去软麻布上的绒毛做新绷带。晚上本来就热,还夜夜有男人在隔壁屋哇啦哇啦说胡话,闹得人别想闭眼。后来,这个挤得连气都透不过来的城市终于再也收容不了更多的伤兵了,进不来的伤兵只好转送到梅肯和奥古斯塔两地的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