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必了,”玫兰妮说,“我也不想对他不客气。我总觉得,在巴特勒船长这件事上,大家那样的做法简直是发疯。我看他决不会像米德大夫和梅里韦瑟太太说的那样混账。他是不会只顾囤积粮食,眼看着人们挨饿的。还有,他还给了我一百块钱去捐给孤儿呢。我相信他跟我们大家一样忠诚、爱国,只是他为人高傲,不屑为自己辩解罢了。你也知道,男人一发火是非常顽固的。”
发火也罢,不发火也罢,佩蒂姑妈根本就不了解男人,所以她只好摇摇肥厚的小手,表示没什么好办法。斯佳丽呢,她早就看透了:玫兰妮待人只看优点的老毛病已是不可救药了。玫兰妮是个傻瓜,可这事谁也没有办法。
斯佳丽心里明白瑞特实际上并不爱国,爱不爱国她其实也不是很在乎,尽管这话她是到死也不会承认的。在她的心中,最重要的还是他从拿骚给她带来的那些小礼物,作为上等社会的女人她尽可以接受这些无伤大雅的小玩意儿。现在市面上物价这么高,要是不许他上门,这些缝衣针、发夹、糖果之类的东西叫她上哪儿弄去?不过,最好还是把责任都推到佩蒂姑妈身上,她毕竟是一家之长,在旁人看来她应该负监护的责任,应该有判定是非的能力。斯佳丽知道满城的人都在背后议论瑞特到她们家的事,并且她一定也在被议论之列。不过她也知道在亚特兰大人的眼里玫兰妮·韦尔克斯是不会有错的,只要有玫兰妮在前面挡着,瑞特上门来也未必是什么有失体统的事。
不过,如果瑞特能放弃他那套异端邪说,日子可能会好过些吧。她跟他一起在桃树街上走,大家也不至于公然对他不理不睬,她也不至于跟着窘迫不堪了。
她责备他说:“即使你心里有这种想法,又何必说出来呢?你只管在心里想就是了,只要把嘴闭得紧紧的,也就没那么些麻烦事了。”
“你就是这样想办法的,是不是,你这个绿眼珠的伪君子?斯佳丽呀,斯佳丽!我本来以为你做事还是很勇敢的。我总以为爱尔兰人心直口快,说话都要抢着说。你跟我说实话,有时候你不是也憋得难受,心里的话直想冲口而出吗?”
“嗯——这倒是有的,”斯佳丽不好意思地承认道,“听到人家一天到晚谈我们所谓正义的事业,我有时候实在觉得腻味透了。可是,唉!瑞特·巴特勒呀,如果我真要直接说出来,那就再也没人跟我说话了,那些小伙子也就不会再来找我跳舞了!”
“啊,对,舞伴倒是千万不能少的。好吧,我佩服你沉得住气,我可没有你那样的能耐。我也不会搞假,给自己披上一件英雄加爱国的外衣,尽管要披一件其实也很容易。糊涂的爱国者还少吗,他们为干这偷越封锁线的营生把全部家当都拼上了,等仗打完了管保他们都变成叫化子。他们也不稀罕多我一个,为国报效的功劳簿上用不着我去添上一份光彩,叫化子的队伍也用不着再增加我一个。他们头上要戴个光环就让他们戴去吧。他们不配戴光环还有谁配呢——我这可是肺腑之言啊——再说,用不了一两年,他们除了头上的光环,恐怕也就只剩下光棍一条了。”
“我说你这人真是太刁蛮了,故意危言耸听,你明明知道英国和法国马上就要来帮我们打仗了,而且——”
“哈哈,斯佳丽!你一定是看了报纸吧!真没想到你还看报纸。我劝你今后别再看了。报纸只会搅乱女人的脑子。我可以告诉你,约一个月前我才到过英国,所以我要劝劝你:英国是决不会帮着南部邦联打仗的。英国是决不会把赌注押在打输了的狗身上的。这就是英国为什么会是英国了。再说,英国现今在位的那个胖胖的德国女人对上帝非常虔诚,她不赞成奴隶制。她宁愿英国得不到我们的棉花而让纱厂工人挨饿,也万万不愿帮助奴隶制度。至于法国,那个一心想仿效拿破仑的庸才正在墨西哥忙着为法国人谋立足之地,根本顾不上我们。其实他心里巴不得我们跟北方佬打,因为我们只顾打仗,也就没力量把他在墨西哥的军队赶走了。……得了吧,斯佳丽,将有外援之说只是报纸为鼓舞南方士气而制造的幻想罢了。南部邦联的命运早已命中注定。它现在就像骆驼,在靠驼峰维持生命,可是再大的驼峰,也不会耗用不尽。我估计在封锁线上我还可以干六个月左右,以后我就不干了。再干就太危险了。到了那个时候我就找个英国人把船卖出去,自然有傻傻的英国人自认为有本事偷越封锁线的。不管卖得掉卖不掉,我都不在乎。反正我钱已经赚饱了,都在英国的银行里存着呢,而且都已经兑成了金币。我才不要这种不值钱的纸币呢。”
他说起话来,听上去总像颇有道理。要是换了别人,听他这样说也许会斥之为卖国言论,可是斯佳丽听了却总觉得很有见识,句句在理。她也知道自己不应该有这种错误的感觉,应该感到震惊、感到愤怒才对。她实际上既不感到震惊也不觉得愤怒,但是装装样子还是不难的。装成这副模样,自己也觉得似乎更尊严了些、更高尚了些。
“我觉得米德大夫信上说你的那些话还是讲得很对的,巴特勒船长。你改过自新的惟一办法,就是把船卖掉后去参军。你是西点军校出身的,而且——”
“你这话听起来就像牧师在作劝人入会的演讲。要是我不想改过自新呢?都把我‘摈弃’了,我又何必为维护这个制度而战斗呢?看它被砸得稀巴烂,我才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