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室里光线暗淡,因为怕太阳照射,百叶窗都拉上了。昏暗的房间里,四壁高高的全堆着黑鸦鸦的书,真使她丧气。她才不会把这里选做她希望跟他约会的地方呢。见了一大堆书总是让她感到没情绪,见了喜欢读一大堆书的人也一样。只有阿希礼除外。半明半暗中那些笨重的家具在她眼前耸立着,那些高靠背、阔扶手、深座位的椅子是给韦尔克斯家高个儿男人特制的,丝绒面的矮座软椅,配着丝绒面的膝垫,是给姑娘们坐的。在这间长方形房间的顶头,壁炉前有一只七英尺长的沙发,那是阿希礼最喜欢的专座,沙发靠背高高耸起,就像头熟睡的巨兽。
她把门掩上,只留下一条缝,尽力平静了一下心跳。她拼命回想着昨晚打算跟阿希礼说的话,但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是她想出了什么话又忘记了呢——还是她只打算让阿希礼对她说点什么?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这不由得让她猛吃一惊。她又一想只要心别在耳边咚咚跳个不停,也许还想得出说点什么。不料听见他送别最后一批客人,走进前面过道时,她的心反而跳得更厉害了。
她只记得一点,就是她爱他——上至他昂然抬起的金发脑袋,下至他那瘦长的黑靴子,从头到脚都是爱,另外她还爱他的笑声,尽管这笑声有时使她莫名其妙,还爱他那让人困惑不安的沉默。哦,只要他现在走进来,一把搂住她,那她就什么也不用说了。他肯定是爱她的——“也许我祷告一下的话——”她双眼紧闭,急急忙忙暗自念叨起来:“仁慈的玛丽亚——”
“咦,斯佳丽!”阿希礼的声音打断了她喃喃的祷告声,她一下子变得慌乱不堪。他站在过道里从门缝里向她张望,脸上带着疑惑的微笑。
“你在躲谁——查尔斯还是塔尔顿兄弟?”
她喘不过气来了。原来男人怎么围着她转他注意到了!他站在那儿,眼睛亮晶晶的,一点也没发觉她的激动,真是说不出的可爱。她说不出话来,只是伸出一只手把他拉进屋。他进来了,虽然糊里糊涂,但也感到有趣。她一副紧张样儿,眼睛瞪得发亮,这是他从没见过的,而且虽然光线暗淡,他也看得出她脸蛋绯红。他不自觉地关上了门,拉起她的手。
“怎么了?”他说,声音轻得像说悄悄话。
他的手一碰到她,她就颤抖起来。现在,事情果然和她梦中完全一样了。她脑子里一下子闪过千百种不连贯的想法,但她一个也抓不住,想不出一句话。她只会哆嗦,抬头仔细地打量他的脸。他干吗不说话呀?
“怎么了?”他重复了一遍,“要告诉我一个秘密吗?”
她突然能说话了,母亲多年来的教导突然统统都被丢在了脑后,父亲那副直截了当的爱尔兰脾气突然从她嘴里显露出来。
“是的——一个秘密。我爱你。”
刹那间,四下一片沉寂,凝重得他们俩都喘不过气来。一阵幸福和自豪一下子涌上心头,她也不再颤抖了。她为什么不早这么做呢?这样岂不比平日所学的那套闺秀手段简单得多?接着她用眼睛探索着他的眼睛。
他眼睛里是惊恐,是怀疑,还不止——是什么呢?对了,有一天父亲心爱的猎马摔断了腿,他只好把马打死,当时他的眼里也是这种神情。为什么她这会儿会想起这件事?多么傻的念头啊。阿希礼怎么看上去那么古怪,一言不发呢?随后他脸上像戴上了一副老练的面具似的,潇洒地笑了。
“今天这儿所有男人的心都被你收服了,还嫌不够吗?”他又用起那种半开玩笑、半奉承的老口吻了,“你是要大获全胜吧?那好啊,你知道你一向深得我心,从小就深得我心的。”
事情不对——全错了!她的计划中可没这个情况。她脑子里一时有很多念头在拼命打转,有一个念头已开始形成了。不知怎的——总有什么道理吧——阿希礼这模样是装出来的,他以为她只是在跟他调情。可他心里并不是那么想的。她知道不是的。
“阿希礼——阿希礼——告诉我——你一定要告诉我——哦,别再逗我了!你的心给我了吗?哦,我亲爱的,我爱——”
他赶紧用手捂住她的嘴。露出了真面目。
“千万不能说这种话,斯佳丽!可千万不能说。你是说着玩儿的。将来你就会恨自己说了这些话,也会恨我听了这些话的。”
她扭过头。浑身顿时涌过一股热流。
“我决不会恨你的。我告诉你我爱你,而且我知道你一定也喜欢我,因为——”她住口了。她从没见过这么痛苦的脸色。“阿希礼,你喜欢的——不是吗?”
“是啊,”他木然地说,“我喜欢的。”
即使他说讨厌她,她也不会这么惊慌。她拉住他的袖子,一时无言以对。
“斯佳丽,”他说,“我们还是走吧,忘掉刚才说的这些话好吗?”
“不好,”她悄声说,“我做不到。你是什么意思?你不想——娶我吗?”
他回答说,“我就要与玫兰妮结婚了。”
不知怎么,她发觉自己已坐在一只丝绒面的矮椅子上,阿希礼就坐在她脚边的膝垫子上,紧紧握着她的双手。他不停地说着——说些她没法理解的事。她脑子里完全一片空白,刚才满脑子的想法统统都没了,他的话如雨点打在玻璃上,一点也没在她脑子里留下什么印象。那些话说得很快,充满温柔与同情,就像是父亲在对伤心的孩子说话,只是她一句话都没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