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七

罪与罚[电子书]

“可这不是那么回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哥哥,你说的是什么呀!”

“啊,只是方式不同罢了,从美学上看,这种方式不那么雅观!我根本不明白,为什么对人们进行明目张胆的围剿,进行狂轰滥炸,反倒是更为受尊敬的方式?对违背美学原则的担心其实是无能的最初表现!……我从来,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坚定,更充满信心!……”

他那苍白的疲惫的脸上甚至泛出了红潮。但在发完最后几句感叹之后,他无意间与杜尼娅的目光碰上了,在她的目光里,他发现她为他感到深深的痛苦,于是不由自主地清醒过来。他感到,毕竟是他使这两个可怜的女人都很不幸。这一切毕竟是他引起的……

“杜尼娅,亲爱的!如果我有罪,请你原谅我吧(虽然我是不能原谅的,如果我有罪的话),别了!我们不要争吵吧!我该走啦,非走不可了。我求求你别跟着我,我还得去……你现在去吧,马上去母亲身边呆着。我求求你这样做!这是我对你的最后的、最恳切的请求,永远不要离开她;是我把她弄得惊恐不安,她大概会受不了的:她会死掉的,要么就得发疯,你要陪着她!拉祖米欣会和你们在一起的;我对他说过了……你别为我流泪,我要一辈子争取做一个勇敢、正直的人,虽然我是个杀人凶手,也许有一天你会听到我的名字,我不会让你们蒙受耻辱的,你会看到的;我还要让人瞧瞧……现在暂时再见吧。”他连忙把话打住,在说最后几句话并许下诺言的时候,他又发现杜尼娅的目光里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你为什么这样哭呢?别哭了,别哭了;我们决不会永别的!……啊,对了!等一等,我忘了!……”

他走到桌子跟前,拿起一本蒙着厚厚灰尘的书,把它打开,取出夹在书页中的一个小小的彩绘象牙肖像,这是房东的女儿,他以前的未婚妻,后来死于热病,也就是那个脾气古怪、一心想进修道院的姑娘。他把这张富于表情的、弱不禁风的面孔端详了一会儿,吻了一下肖像,就把它交给了杜涅奇卡。

“关于这件事,我和她谈过多次,只和她一个人谈的,”他沉思地说,“后来变成了荒唐的现实的种种想法,我多半都告诉过她。你别担心,”他对杜尼娅说,“她也跟你一样,也不赞同。我很高兴她已经离开人世。重要的,重要的是在于,现在一切都会发生新的变化,都要一折两断,”他突然大声叫道,又重新陷入苦闷之中,“一切的一切都会发生变化,我对那种变化有准备吗?这是我自己所希望的吗?他们说,受苦对我是必需的!为什么,为什么要去受这些毫无意义的苦呢?这种磨难有什么作用呢?服完二十年苦役之后,苦难和愚钝会把我彻底毁掉,人会变得老态龙钟、体弱多病,难道那时候我的思想会比现在更好吗?而且到那时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我现在要同意去过那种生活呢?啊,今天一大早,我站在涅瓦河边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是个卑鄙的小人!”

兄妹俩终于出来了。杜尼娅非常难受,但她是爱他的!她走了,不过走了五十步光景,她又回过头来看了看他。还能看得到他。可是,当他走到拐角时,也回过头了;他们最后一次目光相遇了;但是一发现她在望他,他便不耐烦地、甚至恼怒地把手一挥,叫她快走。而他自己也迅速地转过街角。

“我是可恶,这我知道。”他暗自想,过了一会儿,他因为向杜尼娅恼怒地挥了一下手而感到惭愧,“但是她们为什么这样爱我呢,既然我不配这样的爱!啊,如果我是光棍一个,谁也不爱我,我自己也永远不爱任何人,那有多好啊!所有这些事就不会发生了!可是我很想知道,难道在未来的十五年或二十年中,我会变得那么顺从,会在人们面前俯首听命,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强盗吗?是的,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现在才要把我流放,他们非要这样做不可……现在他们在街上来来往往,而就其本性而言,他们个个都是坏蛋和强盗;更坏的是,他们也是白痴!如果我的流放获得赦免,那他们就会义愤填膺、群起而攻之!啊,我是多么憎恨他们啊!”

他反复地思索着:“有什么法子能够使得他会最后对他们俯首听命、心悦诚服呢!为什么不应该呢?当然,应该如此。难道连续二十年的压迫不会把我折磨死吗?水也能把石头滴穿呢。既然如此,在那种情况下,为什么还要活在世上;既然我知道,一切都会像书上所写的那样,而不会是另一个样子,那我现在为什么要去自首呢!”

从昨天晚上起,他向自己提出这个问题也许已经有一百次了,不过他还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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