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二

罪与罚[电子书]

“刚才拉祖米欣对我说,您现在也认为尼古拉是凶手,而且您自己要拉祖米欣也相信这点……”

那一个上气不接下气,没能把话说完;这一个听着,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一个很想知道那个对他了如指掌的人是怎样放弃自己的看法的。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在这些仍然具有双重含义的话里,他贪婪地寻找和捕捉更精确、更有决定意义的东西。

“拉祖米欣先生嘛!”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大声说道,仿佛因一直没有吭声的拉斯科尔尼科夫终于提出了一个问题而感高兴,“嘿!嘿!嘿!本来就不应该让拉祖米欣先生来管闲事:两个人在谈恋爱,第三者别插进来。拉祖米欣先生沾不上边,他是个局外人,他脸色煞白地来到我这里……上帝保佑他,这件事用不着他管!至于米科尔卡,您想不想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也就是说,我对他有什么看法?首先,他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倒不是说他是个胆小鬼,而是说他像个艺术家。真的,我这样形容他,您别发笑。他纯朴天真,对所有事物都很敏感;他有良心,是个幻想家。他能歌善舞,还会讲故事,据说他的故事讲得栩栩如生,以至把老远地方的人都吸引来听。他也上过学,人家对他比划一下指头,他也会捧腹大笑。他也会喝得烂醉如泥,这倒不是他嗜酒如命,而是有时被别人灌的,他还像个孩子不会喝酒呢。就这样他也偷起东西来了,可是他自己却并不明白这是偷窃;因为‘既然是在地上捡到的,怎么能够算偷呢?’您知道吗?他是个分裂派教徒分裂派是脱离正统东正教会的宗教派别,其中又包括不少不同的教派。,不但是个分裂派教徒,而且还是其中一个教派的信徒呢,他的家族中有几个别古纳别古纳是分裂派中的一个教派,产生于十八世纪末。其成员离家出走,隐居森林,不服从当时的政权。分子。他自己近两年在村里还受过一个长老的精神熏陶。这些情况都是米科尔卡和他的几个同乡告诉我的。他还一心想跑到荒郊野外去修行呢!他很虔诚,每天夜里都祈祷上帝,读‘真正的’古书,读得都入迷了。彼得堡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特别是女人,嗯,还有酒。他受到了腐蚀,把长老和其他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我知道,这里有个画家很喜欢他,经常去找他,可是这件事发生了!嗯,他害怕了——于是要上吊!逃跑!老百姓对我们的法律就是这样看的,有什么办法呢!要知道,有的人对‘审判’这个词儿感到恐惧。这是谁的过错呢?且看新式法庭怎样判决吧。啊,愿上帝保佑!嗯,现在他在牢里大概想起了那位正直的长老;又读起《圣经》了。您知道吗,罗季昂·罗曼内奇,在他们当中的有些人看来,‘受苦’是什么意思呢?他们认为不是为某人受苦,而仅仅是‘应当受苦’,这就是说要主动受苦,而在当局手里受苦——那就更好。在我任职期间,有个最温顺的犯人整年间每天夜里都坐在炕上读《圣经》,而且读得着了迷,您要知道,他简直是着了魔。以至无缘无故地抓起一块砖头,朝典狱长身上扔去,其实他并不是要伤害他。他是怎样扔的呢?他故意让砖头偏离典狱长一俄尺,免得打伤他!嗯,犯人用武器袭击典狱长,他会得到什么下场,这就是说,‘他要受苦了’。所以,我现在也怀疑,米科尔卡也是想‘受苦’,或者是想做类似的事情。这我确实知道。甚至还有事实为证。不过他自己并不知道我了解这一点。怎么,您不认为这种人里面会有怪人吗?多的是呢。现在长老又开始发生作用了。特别是在上吊以后,他又思念起长老来了。不过,他自己会把一切都告诉我的,他会来的。您认为他挺得住吗?您别急,还会反供的!我时时刻刻都在等他来反供。这个米科尔卡我挺喜欢,正在仔细对他进行研究。您有什么看法呢?嘿!嘿!他对我的某些问题回答得头头是道,显然他掌握了一些必要的材料,而且作了精心准备;然而对另一些问题却很茫然,毫不了解,一无所知,而且他并不觉得自己一无所知呢!不,罗季昂·罗曼内奇老兄,凶手不是米科尔卡!这是一个荒谬、悲惨的案子,一个现代的案子,一个只有在我们的时代才会发生的事件,因为现在人心都变得糊里糊涂了;因为人们常常引用流血‘可以净化空气’这句话;因为在宣传中,生活的全部意义就是舒适。这些都是书本上的幻想;这是一颗被理论搔得发痒的心;从这儿可以看出一种采取最初的步骤的决心,不过这决心是一种特别的决心,——一种像要从山上或从钟楼上跳下去的决心,而且犯这个罪仿佛是身不由己的。他忘了随手把门掩上,根据一种理论,他把人杀了,把两个人杀了。他把人杀了,但钱却不偷,而已经拿到的东西,他却在石头底下藏起来了。他嫌躲在门后受的罪还不够,又闯进门去拉门铃,——不,后来他又在神思恍惚中走进那套空房子,去回味这阵丁零丁零的门铃声,重新体验一下寒气从背上掠过的滋味……嗯,这些事就算是病中所为,那么还有杀人的事怎么说呢。而且他还以正直的人自居,对别人抱鄙视的态度,并且还自以为像天使一样纯洁,——不,亲爱的罗季昂·罗曼内奇,这件事跟米科尔卡有什么关系呢?凶手不是米科尔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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