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您还是相信新耶路撒冷?”
“相信。”拉斯科尔尼科夫坚定地回答;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以及在滔滔不绝地发表自己的长篇大论的过程中,眼睛望着地面,紧盯着在地毯上选中的一个点。
“您也——也——也相信上帝?请原谅我如此好奇。”
“相信。”拉斯科尔尼科夫重复了一遍,他抬起头来直视着波尔菲里。
“也——也相信拉撒路复活《圣经·新约全书》中说,拉撒路是个讨饭的乞丐(《路加福音》第十六章),他病死四天后,耶稣使之复活(《约翰福音》第十一章)。?”
“相——相信。您为什么老问这些?”
“您真的相信?”
“真的。”
“原来如此……我是多么好奇,请原谅。然而,对不起,——我又要回到刚才的话题上来了,——要知道,并不总是处决他们;有些人还正好相反……”
“在世时就赢得了胜利?哦,是的,有些人活着的时候就功成名遂了,于是……”
“自己开始处决别人?”
“如果需要的话,而且,您要知道,甚至大多数人往往如此。总之,您的想法很有见地。”
“谢谢,不过,还得请您告诉我:究竟怎样才能区分这些平凡的人和非凡的人呢?是不是天生就有这种标记呢?我的意思是,这需要搞得更准确一些,也就是说,要有更多的外在的确定性:请原谅我这个讲求实际、心地善良的人的自然而然的忧虑,然而,能不能,譬如说,给他们置办些什么特殊的服装,戴上点什么东西,打上点什么印记……因为您得承认,假如发生了两个类别的混淆,这一类别中的人认为自己属于另一类别的人,并且就像您刚才非常巧妙的说法,开始‘排除一切障碍’,那可就……”
“噢,这可是屡见不鲜的事!您的这个想法甚至比刚才的更有见地……”
“谢谢……”
“不用客气;但是请您注意,错误只可能出自第一类人,也就是出自‘平凡的人’(我如此称呼他们也许很不妥当)。尽管他们生来就乐于俯首帖耳,然而由于某种连母牛都会有的顽皮天性,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喜欢自以为是进步人士和‘破坏者’,竭力提出‘新见解’,而且这完全出自真心诚意。与此同时,真正的新人,他们却总是视而不见,甚至嗤之以鼻,把他们当作落后分子和降志辱身的人。不过,在我看来,这不可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危险,因此您,真的,无须担心,因为永远都不会走得太远。当然啦,如果他们忘乎所以,有时也不妨把他们鞭打一顿,让他们安分守己,如此而已;在这里甚至无须另行物色执行者:他们会自己鞭打自己,因为他们都是品行十分端正之人;有些人会相互效劳,完成鞭打,另一些人则自己亲手惩治自己……他们还会当众以各种形式承认自己所犯的错误,——效果极佳,而且很有教育意义,总之,您大可不必担心……有这样一种规律。”
“唔,至少在这一方面,您让我多少放了一点心;可是还有一个疑难:请您告诉我,这种有权杀人的人,这些‘非凡的人’是不是人数众多呢?我当然准备对他们顶礼膜拜,然而,您得承认,假如这种人比比皆是的话,那也是怪吓人的,对吗?”
“哦,对此您也大可放心,”拉斯科尔尼科夫用同样的语调接着说道,“一般来说,具有新思想的人,甚至那些只能稍稍说出一点新见解的人,出生极少,甚至可以说寥若晨星。只有一点是明明白白的:人的出生规律,所有这些类别和分类的规律,必定相当可靠而准确地遵循大自然的某种法则。这个法则当然在目前还未被人知晓,但我相信它是存在的,而且以后会广为人知。不可胜数的芸芸众生,也就是那些材料,活在世上的惟一目的,就是经过某种努力,通过某种至今仍然神秘莫测的过程,经由种族和血统交叉繁殖,竭尽全力,最终哪怕在一千人中生出一个多少具有独立精神的人来。而独立精神较强的人,也许是一万人中才能诞生一个(我这是举例,说的是概数)。独立精神更强的人,也许是十万人中才能产生一个。天才人物要几百万人中才能产生那么几个,而伟大的天才,人类中的超群绝伦者,也许要到世界上有了几十亿、几百亿人以后才会出现一个。总而言之,我并未窥探过产生这一切的那个曲颈瓶。不过,某种法则是一定存在的,而且应该存在:这里绝没有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