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足足花了三刻钟来回答这些问题,他的话一再被打断,同一个问题要重复回答好几次;关于罗季昂·罗曼诺维奇最近一年来的生活情况,他把自己所知道的最重要和最必要的事情讲述了一遍,最后一五一十地介绍了他的病情。不过,对许多必须避而不谈的事情,他也就略而不提了,其中包括警察分局的那件事情及其留下的后患。她们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述;然而当他以为已经意尽言止,并且使自己的听众感到心满意足的时候,他却发现,对于她们来说,他的讲述还正待开始。
“请告诉我,请您告诉我,您的看法怎样……哎呀,真对不起,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您的尊姓大名呢!”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急匆匆地说道。
“德米特里·普罗科菲伊奇。”
“那么,德米特里·普罗科菲伊奇,我很想,很想知道……一般说来……他现在对各种事物的看法如何,也就是说,请明白我的意思,这该怎么对您说呢,最好这么说吧: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是不是经常这样动不动就大发脾气?他有些什么愿望,也就是说,他有些什么理想,假如可以这样说的话?现在究竟是什么在对他产生特殊的影响?总而言之,我希望……”
“哎哟,妈妈,他怎么可能一下子回答这么一大堆问题呢!”杜尼娅说道。
“啊呀,我的上帝,我可是完全,完全不曾料到会这样跟他见面,德米特里·普罗科菲伊奇。”
“这是自然不过的事情,”德米特里·普罗科菲伊奇答道,“我母亲过世了,唔,但是舅舅每年都来看我,几乎每次都认不出我来,甚至连外表都认不出来,尽管他是个聪明人;哦,你们分别已三年了,多少日子如水消逝了啊!而我究竟能对你们说些什么呢?我认识罗季昂已一年半了:他性格阴沉,郁郁寡欢,目空一切,高傲自大;最近一段时间(也许,还要更早)他神经过敏,得了多疑病。他慷慨大度,心地善良。他不喜欢流露自己的感情,宁愿装出一副冷酷无情的外表,也不愿用言辞表明自己心里的真情实意。然而,有时他彻头彻尾不像疑病患者,而只是冷漠无情、麻木不仁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真的,似乎在他身上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性格交替出现。有时他一声不吭!他总是没空,什么都干扰他,可他却老是躺着,什么事也不干,他不嘲讽他人,这倒并非因为他不够俏皮,而似乎是他不愿浪费时间在这种小事上。他向来难得听完别人说的话。当前大家都兴趣浓厚的热点问题,他漠不关心。他自视甚高,看来这也并非毫无根据。噢,还有什么呢?……我觉得,你们的来临,会对他产生妙手回春般的影响。”
“哎哟,但愿上帝保佑!”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高叫起来,拉祖米欣对罗佳的评价使她难受到了极点。
而拉祖米欣最后终于大胆地望了一眼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在谈话的过程中他不时看她,但都只是那么匆匆一瞥,立即便把目光移向别处。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一会儿坐在桌前凝神细听,一会儿又站起身来,依照自己的老习惯,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紧咬嘴唇,从一个角落到另一个角落地踱来踱去,有时她也提出自己的问题,但并未停下自己的脚步,继续冥思苦想。别人说话的时候,她也有不能听完的习惯。她身穿一件轻薄的深色连衣裙,脖子上系着一条透明的白色围巾。拉祖米欣依照各种迹象立即发现,两位女士的生活极其窘困。要是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穿戴得像一位皇后,那他似乎就会对她毫无惧意;现在,也许正因为她穿得如此寒酸,正因为他发现了她们这种贫寒不堪的境况,他心里才感到万分恐惧,对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所作的每一个手势都惴惴不安,对于一个本来就缺乏自信心的人来说,这当然会使得他更加拘谨了。
“您讲了我哥哥性格的许多挺有意思的情况,而且……说得十分公正。这太好了;我认为,您很敬重他,”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笑吟吟地说。“您认为他身边得有个女人,这话看来也不错,”她在沉思中又补上一句。
“我没有说过这话,不过,也许您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只是……”
“什么?”
“要知道,他无论谁都不爱;也许永远也不会爱谁。”拉祖米欣直人直话。
“您是说,他没有能力爱?”
“您听我说,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您本人像极了您哥哥,甚至一切方面都像!”他突然出乎自己意料地贸然说道。但他立刻想起刚才对她所谈关于她哥哥的情况,不由得脸红得像落汤的龙虾,窘困不已。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望着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