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对我是用‘你’相称的呀！”
她交叉着双臂，不敢继续往下念了，豆大的泪珠，泉涌般地从眼中流出。
“他死了不成？”娜侬问道。
“要是死了就不会写信来了。”欧也妮回答说。
她还是鼓起勇气将信看完了：
亲爱的堂姐，您获知我事业成功的消息，我想您会高兴的。是您给了我好运，我听了伯父的劝告，我现在发财回来了。伯父、伯母去世一事，我刚从德·格拉桑先生那儿获悉。父母去世，这是自然规律，他们的事业应由我们来继承，我希望您已从痛苦中解脱出来，时间能淡化一切，这一点我有亲身体会。是啊，亲爱的堂姐，对我来说，不幸的是幻想的时代已成为过去，这又有什么办法呢。通过走南闯北，我对人生进行了思考。我是少小离家，现在回来时已长大成人，我考虑着许多的事情，这都是我以前所不曾考虑过的。堂姐，您是自由的，我也仍然自由，从表面上看，什么都无法阻碍我们小?
欧也妮就像坐到了烧红的炭火上，她猛地站起，走过去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
……我们就是坐在那儿海誓山盟，决定永远相爱，还有那条走廊，灰暗的客厅，我那阁楼上的卧室，还有那个夜晚，您对我真诚的祝福，让我顺利地面对未来。是呀，是那些过去使我鼓足了勇气。我心想，在我们约定的时间，您总在想着我，我也同样在想着您。您注意看九点钟的云彩了吗？是呀，我也同样不愿背叛我们神圣的友谊。可是我还是不应骗您，我现在正在谈一门亲事，这门亲事与我的婚姻观念完全一致。在婚姻问题上，爱情是空洞的东西，我的经历告诉我，婚姻必须服从一切，服从社会规律，各方面都应符合婚俗礼仪的要求。在我们之间本来就有年龄上的差异。亲爱的堂姐，这对您的前途所产生的影响可能比对我的影响还要大，更不用说您的习俗、所受的教育及生活习惯，那与巴黎的生活是格格不入的，而且与我未来的计划更是相距甚远。在我的计划中，我需要一个高层次的家，要接待许多社交界的客人；我好像还记得，您需要的只是温馨而恬静的生活。不，我还必须更坦诚些，我想让您来评定一下我的处境，您有权知道，也有权对它进行评判。如今，我每年有八万里弗尔的收入，这笔财富使我有可能与德·欧布利翁家族联姻，娶他们家十九岁的女儿为妻，婚后，我便可拥有他们的姓氏，他们的贵族头衔，王室侍从的身份及更加荣耀的地位。亲爱的堂姐，我向您承认，我对德·欧布利翁小姐无爱可言，但是与她联姻，能保障我未来的孩子的地位，将来的好处那是无法估量的，君主制的观念日益受宠。要不了几年，我的儿子便成了德·欧布利翁侯爵。拥有长子继承家业的权利，年收入四万里弗尔，适合做什么官，可任他选择。我们应该为我们的子孙后代着想。亲爱的堂姐，您再清楚了吧，我是多么的有诚意，我的心事，我的希望，我的财产，全都告诉您了。分别七年之后，您可能已忘记了我们儿时的稚气，可我对您的宽容及我曾说过的话还是记忆犹新，即使是非常随意说的话，也深深地铭刻在我的脑海之中。如果是另外的人，他决不会这么有责任心，不像我这么热诚正直，因而他就连想都不会去想这些话了。我还要告诉您，我一心想结成这桩门当户对的亲事，与此同时，我仍忘不了我们青梅竹马的恋情。我这样做，不就是将我自己交由您来摆布吗？不就是让您成为我命运的主宰吗？我这不也是要告诉您，必要时我也会放弃社会抱负、非常乐意地满足于您曾描绘过的那种激动人心的、朴素而纯洁的幸福吗？……
“啰，哒，哒——啰，哒，嘀——叮，哒，哒——嘟，嘟，嘀——叮，哒，哒……查理·葛朗台唱着这首充满爱情的曲子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您忠实的堂弟查理
“天杀的，就是要使一点小小的手腕。”查理自言自语说，他找出汇票，并加了这样一段话：
又及：随信给您寄来德·格拉桑商行八千法郎汇票一张，用黄金支付，其中包括您好心借给的款项的本金及利息，我还在等待从波尔多寄来的箱子，里面有几件送给您的礼物，以表达我对您的无限感激之情。请您将我的梳妆盒通过驿站寄来，地址是：伊勒兰——贝尔单大街，德·欧布利翁公馆。
“通过驿站寄来！”欧也妮说，“一件我为了它而上千次差点儿送了命才换来的东西。”令人恐惧的灭顶之灾，船在希望的海洋里沉没了，没留下一根绳索，没留下一块木板。有些被人抛弃的女人，她们可能会去情敌的手中夺回自己的心上人，有的会去杀死对手，然后再远走高飞，或是上断头台，或是一死了之，这也许是干得漂亮的吧，她们犯罪的动机实际上是一种超越法律的崇高的情感；另外一些女人则是低头认输，默默地忍受痛苦。她们要死不活地听从命运的摆布，一边哭泣，一边又在宽恕他人，并且还为他祈祷，回忆自己的过去，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这就是爱，真正的爱，天使般的爱，为痛苦而生、为痛苦而死的自豪的爱。这就是欧也妮读了那封可怕的信之后的感想。她仰着头望着天空，想着母亲临终前说的话。母亲也像某些临终者一样，其目光之敏锐，透视了未来的一切。随后，欧也妮还回忆了母亲的一生和死去的情况，似乎这一切都是预先安排好了似的。因而她也推测到了自己的命运。她惟一要做的事是展翅高飞，在祈祷中活下去，直至自我解脱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