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儿,那母女二人赶紧跑回房间躲进被子里,如同老鼠受到惊吓快速钻进鼠洞一样。
“葛朗台太太,你是不是有座金山呀?”丈夫走进妻子的房里问道。
“老伴,我正在祷告呢,请等会儿行吗?”可怜的女人在答话时嗓音都吓得变调了。
“什么上帝,见鬼去吧。”葛朗台咕哝着反驳说。
守财奴不相信有来世,在他眼里只有现在。这一论说,对当今的时代是一个彻底的大曝光。金钱至上的论点胜过了任何时代,金钱控制法律,金钱左右政治,金钱影响习俗。教育、书本、人物、学说等全都同流合污,一起来破坏对来世生活的信仰。然而一千八百多年来,社会结构就是以这种信仰为基础的。现在死亡已成为一种并不可怕的过程,哀乐之后,来世便开始迎接我们了。可是这个来世已经转移,转移到了今生今世,以合法或非法的方式到达了人间天堂,享受着当今的荣华富贵,练就一副铁石心肠,拥有现时的强健之身已成为人们的普遍观念,而过去的人则是愿意献生的殉道者,他们苦心修炼,以求永生。
这种普遍观念到处都有文字根据,甚至还写进了法律,人们并不问立法者“你想什么?”而是问“你付多少钱?”当这一学说将来从资产者再过渡到平民时,我们的国家到那时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葛朗台太太,你的祷告做完了吗?”老箍桶匠问道。
“老伴,我在为你祈祷呀。”
“那好吧,晚安,我们明天早上再谈吧!”
可怜的女人睡了,像个未做完功课的小学生,害怕醒来后看到老师愤怒的面容。正当她害怕、不想听到任何声音而往被窝里钻时,女儿欧也妮穿着睡衣、光着脚溜到了她的身边并亲吻了她的前额。
“啊!好母亲。”她说,“明天我就去告诉他,说这些事都是我干的。”
“不行,他会送你去鲁瓦耶修道院的,还是我来应付,他总不会把我吃掉吧。”
“你听到了吗,母亲?”
“听什么?”
“唉,他还在哭呢。”
“你睡去吧,女儿,你的脚会冻坏的,地砖的湿气太大。”
不平凡的一天过去了,这位富有而又可怜的女继承人也许会对这一天终身难忘。自从这一天起,她睡眠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美好和香甜了。从文学的观点看,人类生活中的某些行为虽然并非确有其事,但它却往往难以让人置信。不是吗?人们几乎从不去从心理学的角度阐述我们自发的决心,也从不去解释和说明那些必然的而又神秘的原因。我们也许应该从欧也妮最敏感的神经中去分析她那深深的爱。用某些嘲笑者的话说,就是因为这种爱已变成了一种病症,并影响着她的一生。许多人宁可去否定事情的结局,而不愿去从精神范畴来估量事与事之间的神秘关系、交叉点及内在的牵连。对于那些研究人性的专家来说,欧也妮的过去必将铸成她那不善思索、天真、情感易于外露的性格。她的生活越是平静,她情感中最为敏锐的女性怜悯之心便会在她心中表现得越强烈。
白天发生的事,使她感到局促不安,因而她多次从梦中惊醒,她要听听堂弟的动静,她仿佛听到了堂弟的叹息声,好像自头一天起,一直在她的心中回荡:时而见他悲痛欲绝,时而梦见他饿死街头。一大早,她真的听到了一声吓人的惨叫。她立即穿好衣服,在晨曦中蹑手蹑脚来到堂弟的身边,他的房门敞开着,烛台托盘上的蜡烛已经燃尽,查理也已疲乏不堪,在扶手椅上和衣睡着了,头歪在床上。他像个空着肚子睡觉的人,正做着一个接一个的梦。欧也妮可以痛快地哭一场,可以尽情欣赏这张年轻、漂亮但又悲痛欲绝的面孔,他的双眼哭肿了,即使睡着了也仍像在流泪。查理似乎有预感,猜中了欧也妮会来,他睁开了眼睛,见到她一副同情的神态。
“请原谅,堂姐。”他说,明显地表现出不知当时是什么时候、也不知自己正在什么地方。
“堂弟,您的哭声像针一样刺痛了几颗心,我们以为您是需要什么东西,您应躺下休息,这样是休息不好的。”
“那倒也是。”
“好吧,再见了。”
她出去了。来这一趟,她既感羞愧,但又感幸福,惟有天真无瑕者才有如此胆量。有教养者,德行和作恶一样,都会预先考虑周全。欧也妮在堂弟面前并未发抖,但当她回到自己房间后,几乎已站立不住。茫然的生活转瞬间结束了,她变得理智起来,狠狠地自责了一番。“他会怎么看我呢?也许会认为我已爱上他了。”她正希望他能这样想。坦诚的爱情总会有其预感,而且是用爱去激发爱。她这样一个妙龄少女,竟孤身一人悄悄地进到一个男青年的房间,这是多么严重的事件啊!在爱情方面,有些思想和行为在某些人心中实际上就等于是神圣的婚约。一小时之后,她来到母亲的房间,也像往常一样伺候她穿上衣服。然后,母女二人又坐到了窗前她们各自的位子上,焦虑不安地等待着葛朗台,她们七上八下的心热一阵,冷一阵,惧怕那即将来临的受指责的场面。其实,这种心情也是自然现象,即使是畜牲也一样,它们要是受到一点惩罚便会大声鸣叫,若是自己不小心受伤,则会一声不哼。老头子下楼了,心不在焉地与妻子说话,拥抱欧也妮,随后坐到饭桌前,好像头一天没有说过任何恐吓的话。
“我侄儿怎么样了?这孩子倒还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