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阿道尔夫终于做出毫无拘束的样子对查理说，“我不知道您是否对我还有印象，我曾有幸在德·纽心根男爵官邸的舞会上见到过您，而且……”

“当然，先生，当然记得。”查理忙回答。但使他感到吃惊的是自己竟成了众人多方面关心的对象。

“这位先生是您的儿子吗？”他问德·格拉桑夫人道。

神甫阴险地望了这位母亲一眼。

“是的，先生。”她回答说。

查理接着对阿道尔夫说：

“那么说，在巴黎时您一定很年轻吧？”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先生！”神甫接过话头说，“孩子们一断奶，我们就把他送到了巴比伦。”

德·格拉桑太太用一种深奥莫测的目光盯着神甫，好像在向他质问什么。他于是又接着说：“三十好几的女人——儿子都快拿到法律学士学位了——还能像夫人这么容光焕发，这也只有在外省才可找到啊。在当年的舞会上，那些男男女女站在椅子上争着看您漂亮的舞姿，好像就是昨天的事情。”神甫转身对着他的女对手补充说，“您的成功，仿佛就是昨天……”

“哼，这个老浑蛋！”德·格拉桑太太心中骂道，“难道他能猜到我的心事？”

“看来我在索莫城还会大有作为。”查理一边想，一边解开他的礼服，并将一只手伸进背心内，眼睛朝上方望着，模仿着尚特里雕刻作品中的勋爵拜伦的形象。

葛朗台并不在意发生的这一切，更准确地说，他在聚精会神地看信，这一点却逃不过公证人及庭长的眼睛，他们力图从平日一向镇定的面部表情找出在烛光下清清楚楚的细微的变化，从而去推测信中的内容。读过这封决定命运的来信，每个人都可能想象到葛朗台当时不自然的神情。信的内容如下：

家兄：我们分别至今已近二十年了，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我结婚期间。自那以后，我们便于高兴中分别了。我当时并未想到，你会成为我们家族惟一的掌门人。你会为此而高兴。当你手握这封信时，我已不在人世了。处在我这种地位，我不愿忍受破产的耻辱而继续偷生，我在深渊的边缘挣扎，已到了最后一刻，我总盼望着形势会有转机。现在还是到了在劫难逃之时。我的经纪人和我的公证人罗古耶纷纷破产，我最后的财路也被截断，我现在已是一无所有了，我有近四百万的欠债之苦，然而连四分之一都还不上；我库存的葡萄酒，酒价猛跌，这是因为你的葡萄丰收，酒质上乘的缘故。三天后，巴黎人将会说：葛朗台先生竟是个大骗子。我一生为人正直，死后将受人责骂，我玷污了我的姓氏，我愧对我儿，我夺走了他母亲的财产，可我疼爱的不幸之子却对此全然不知，我们依依惜别，所幸的是他当时并不知道这就是我们的永别。将来他是否会诅咒我？家兄呀家兄，后辈们的诅咒太可怕了，他们可以对我们的诅咒提出抗诉，我们却无法去改变他们的诅咒。葛朗台，你是我的兄长，你应保护我，叫查理别在我坟头讲任何辛酸的话。家兄啊，我如果是用我的血和泪来写这封信，我的信中也许不会表现出如此多的痛苦，那样我会痛哭、我会流血，我会死去，那么我也就不再痛苦了。可我现在痛苦至极，干巴巴地看着死亡降临，现在你就是查理的父亲了。他母亲那边无亲无故，你知道这其中的原因。我为什么要向社会偏见低头呢？我为什么要在爱情上退让呢？我为什么要娶一个贵族老爷的私生女呢？查理成了无辜儿。啊！我不幸的儿子，我的儿子啊！葛朗台，你听我说吧，我不是为我自己而向你乞求，我是为了我的儿子，大哥呀，你可知道，我是双手合一求神保佑时想到了你，我在临死时将查理托付给你，一想到你做了他的父亲，我面对手枪也不觉得痛苦了。查理对我孝顺，我对他疼爱，我从未使他扫兴过，他不会抱怨我的。此外，你还将看到，他像他妈一样温柔，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的。这可怜的孩子，他奢侈惯了，他从未尝过我们那种缺衣少食的苦日子……可他现已倾家荡产，孤身一人。是的，所有的朋友都会对他避而远之，可这是我连累了他使他受辱的！唉，我真想要有一双巨手就好了，把他托送到他母亲所在的天国。真是荒唐。还是回到我和查理的苦难上来吧，我将他交给你，是希望你将来用适当的方式，将我的死及他未来的命运告诉给他，使他认你为父，但认定为慈父。别让他陡然失去悠闲自在的生活，那样他会活不下去的。他是他母亲的债权继承人，我跪下求他放弃这一债权。他也许会反对我，但这种请求是不必要的，因为他也爱面子，他会觉得自己不应与我的其他债权人一个鼻孔出气。你还要让他在适当时候放弃继承我的遗产，你务必向他挑明我给他在生活道路上造成了艰难处境。如果他对我还存有血肉之情，请代我转告他，叫他也不必绝望。不是吗？勤劳挽救了咱俩，他也可通过勤奋重整败在我手上的家业。如果他还愿听我这做父亲的一句话，为了他我真想能从坟墓中钻出来，告诉他要他远走高飞，要他去印度。长兄啊！查理是个正直勇敢的青年，你要是给他一批远销海外的货物，他就是拼死拼活也会将你为他投下的资金如数归还给你。葛朗台，你一定会借给他资金的吧，否则你会内疚的。啊，我的儿子要是得不到你的救助和体贴，我会无止境地求上帝对你的冷酷无情进行报复。我当时要是能够救住部分证券，我完全可以有权从他母亲的财产中划出一部分给他。可月底的开支数额使我所有的财源枯竭，我不愿在儿子前途未定之时就离开人世，我真想握住你的手，听到你神圣的诺言，可是我没有时间了。我必须趁查理出发后的时间，制定出我的资产负债表。我要力尽所能，证明我是一个诚实的生意人。我的破产，既没有我的过错，也不存在欺诈。我这不就是对查理的关心吗？永别了，大哥，我将儿子托付给你，我相信你会慷慨接受这一监护权，愿上帝保佑你，在天国，有一个声音在不断为你祝福，所有人迟早都将升天，不过，我先走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