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西伊先生在一心钻研绘画,爱好哥特式建筑艺术,有好几次,他们一起去欣赏圣·夏贝尔教堂亦译圣徒小教堂,位于巴黎法院大院内,是典型的哥特式建筑之一。和巴黎圣母院。然而,这位年轻贵族子弟温文尔雅的外表却掩盖着他的那种最最可怜的智慧。一切都使他感到惊奇,一切都使他感到有趣,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玩笑就能使他大笑不止。而且他还显示出一副十足的天真模样,以至于弗雷德利克起初还把他当成是一个滑稽演员,而最后却把他看成是一个十足的傻瓜蛋。
如此一来,同任何人倾吐衷肠都是不可能的,他一心等待着党布罗斯夫妇的邀请。
元旦那天,他给他们寄去了名片和贺年卡,可是,他却没有收到一张回卡。
他又来到了阿尔努的工艺店。
当第三次转悠到门口的时候,他才终于发现了阿尔努。看见他站在五六个人中间,同他们进行争吵,几乎对他的到来没有理睬,对他向他打招呼也没有什么反应。弗雷德利克对阿尔努的这种态度感到很不高兴,但他并不因此而打消去寻找接近“她”的念头。
他首先想到的是,经常来店里谈论买画的价格,然后是想着往报箱里投一些“惊人的”的稿件,这样也许会同阿尔努夫妇拉上关系,或者最好的办法是直截了当地跑去找阿尔努太太,当面向她表示自己的爱情。
于是,他写了一封十二页纸的长信,信中充满着浪漫抒情色彩,还夹杂着责备哀怨的情绪。然而,他还是把信撕掉了,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惟恐失败的心理使得他左右为难,无可适从。
阿尔努工艺店的二楼上面有三个窗户,每天晚上都亮着灯,总有一些人影在后面来回晃动,其中特别有一个,肯定是她的影子。于是他不厌其烦地远远望着这几个窗户,注视这个人影。
有一天,他在杜伊勒里宫杜伊勒里宫是巴黎的前王宫,位于塞纳河右岸,1871年被焚毁。闲逛时,碰到了一位黑女人,手上还牵着一个小女孩,他立即想起了阿尔努夫人的那位黑女人。和别的女人一样,她也应该到这里来的。他每次经过杜伊勒里宫时,心就跳个不停,希望能在这里遇见她。在有太阳的日子里,他经常散步,一直走到香榭丽舍大街是巴黎最宽阔而繁华的一条大街。的尽头。
有些女人懒洋洋地坐在敞篷四轮马车上,头上戴着面纱,随风飘动,在他身旁一辆接一辆地经过。每匹马都迈着坚实的步子,车子在不知不觉中摇摆着,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马车越来越多,一过圆形广场,行驶的速度减慢了。所有的车子都堵在道路上,马鬃挨着马鬃,马灯挨着马灯。钢马镫、银马衔、铜马环,在人们身上穿的短裤、白手套和搭在车门上的毛皮之间放射出无数的亮点。此时,他觉得自己仿佛迷失在一个遥远的世界里。他的眼睛游荡在令他眼花的女人们的头上,朦朦胧胧似曾相识的面孔让他想起了阿尔努夫人。他想象着她也会在这些女人当中,坐着一辆小的四轮轿式马车,和党布罗斯夫人乘坐的那辆四轮轿式马车一模一样。——然而,太阳快下山了,凛冽的寒风卷起了团团的尘土。车夫们把脖子都缩进衣领里,车轮开始转得更快了,碾得地下的碎石嚓嚓作响。所有的马车争先恐后、碰碰撞撞地一齐奔向长长的大街,然后在协和广场各自分散而去。在杜伊勒里宫后面,天空呈现出深灰色,花园里的树木形成两大部分,树顶呈现出一片淡紫的颜色。煤气灯亮了,塞纳河宽广的河面上便泛出一片浅绿的颜色,当水面碰到河中的桥墩上时,就分裂成一条条银白色的水花纹纹。
他来到竖琴街上的一家饭馆里,在菜单上选了四十三苏的一份晚饭。
他轻蔑地看了看古旧的桃花心木柜台,肮脏不堪的毛巾、积满了污垢的银器,以及挂在墙壁上的帽子。坐在他周围的都是一些和他一样的学生,他们谈论着他们的教授,他们的情妇。他为这些教授操什么心呀!他先前不是也有一位情妇嘛!为了不想看到他们的狂热劲,他总是尽量来得最晚。餐桌上剩下很多残羹剩饭,两个侍者累了,在后面角落里打瞌睡。一股厨房里散发出的气味夹杂着油灯和烟草的气味,弥漫着空荡荡的饭厅。
吃完饭后,他慢慢地走上街头,昏暗的路灯晃晃悠悠的,将浅黄色的光线投射在布满泥泞的地面上。好些人影撑着雨伞,沿着街道两边漫步。下过雨后的石块路面上有点打滑。雾霭降临了,他感到潮湿的黑暗包住了他,不断地渗进他的心里。
他感到内疚和懊恼,又重新回到学校去听课。然而,他对教授讲过的内容一点也没听进去,哪怕是很简单的东西,也让他觉得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