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拉尔德对勒克越来越厌恶，恨得咬牙切齿。他原来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只是鄙视他。然而，当他发现这个小生物的影响竟然渗透到古德伦的血管里时，他再也不能等闲视之。想到勒克的生命和灵魂在她血管里流动，左右着她的行动和思想，杰拉尔德简直气冲牛斗。

“什么东西使你迷上了那只小爬虫？”他迷惑不解地问道，因为他这个堂堂男子汉在勒克身上看不出一丝半点的魅力或值得重视的地方。杰拉尔德本指望发现一些俊美高尚之处，来解释女人的一见倾心。但是他除了看到一只令人恶心的小爬虫外，一无所获。

古德伦气得满脸通红，她决不饶恕这类攻击。

“什么意思？”她问道，“天哪，幸好我没嫁给你！”

她的话音里充满嘲弄和鄙视，刺得他哑口无言，但他很快又缓过神来。

“告诉我，只要你告诉我，”他压低嗓音、咄咄逼人地重复道，“他哪点让你迷上了？”

“我什么也没迷上。”她冷冰冰地说着，一副天真而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态。

“不对，你被那条干瘪细小的蛇迷住了，像只目瞪口呆的小鸟一样，随时要被它吞进喉咙里去。”

她铁青着脸怒视着他。

“我不许你对我评头论足。”她说。

“不管你愿不愿意，都改变不了事实。你现在随时随地都准备心甘情愿地亲吻那个小爬虫的脚趾。我不想阻止你，跪下来亲他的脚去吧。可是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使你这样鬼迷心窍——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默默不语，脸气得发紫。

“你竟敢对我吹胡子瞪眼，”她叫起来，“好大的胆子。你这个小乡巴佬竟敢欺负人。你有什么权力对我指手画脚？”

他的脸白净发亮。从他的眼神中，她看出自己已被捏在这条豺狼的掌心中。正因如此，她对他恨之入骨，心想，自己怎么就没有力量置他于死地。但在意志里，她已把站在面前的他杀掉。

“这不是有权利没权利的问题。”杰拉尔德说着坐到凳子上。她注视着他的身体的移动，他那收紧了的、机械般的身躯鬼差神使般地朝凳子移去。她的憎恨中又添进极度的鄙视。

“这同我是否有权指使你毫无关系——尽管我拥有某些权力，你不要忘记。可是我想知道，我只是想知道是什么使你对楼下那个雕匠，那个小流氓，五体投地？是什么让你像只蛆虫似的崇拜他？我想知道你这么匍匐爬行求的是什么。”

她靠窗站着，听他说完，然后转过身子。

“你真想知道？”她若无其事地、尖刻地问道，“你真想知道他身上有什么可取吗？那是因为他理解女人，因为他不傻。这就是为什么。”

杰拉尔德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诡谲阴险的、动物般的笑容。

“可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理解呢？”他说，“那是跳蚤所具有的理解力，是一只大嘴的跳蚤。你为什么拜倒在跳蚤的理解力面前呢？”

古德伦的脑海中闪过布莱克所画的跳蚤的灵魂。她想把它和勒克对上号，因为布莱克也是一个小丑。但现在必须回答杰拉尔德。

“你不认为跳蚤的理解力比傻瓜的理解力更有趣吗？”她问。

“傻瓜！”他重复道。

“傻瓜，一个自负的傻瓜——一个笨蛋。”她说着还加上了一个德文词。

“你骂我是傻瓜吗？”他问，“好吧，我宁愿就像现在这样当傻瓜，也不愿做楼下那只跳蚤。这有什么不好？”

她看着他，他那冥顽不化的愚蠢压在她的心头，使她忍无可忍。

“你最后的那句话说明你太不可救药了。”她说。

他坐在那儿，摸不着头脑。

“什么不可久呆？我不会呆久的。”他说。

她冲着他发火了。

“你记住，”她说，“我一点也不靠你，一点也不。你走你的桥，我走我的路。”

他沉思着。

“你是说咱俩从此就是陌路人了吗？”

她一愣，脸涨得通红。这是他设下的圈套，迫使她就范。她转过身冲着他。

“成为陌路人，”她说，“是永远不可能的。不过，假如你想独行其是，那就悉听尊便，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你一点也不用为我考虑。”

话中暗示着她仍然需要他，依靠他。即便是如此轻微的暗示也足以激起他的激情。他坐着，身上发生了变化，一股热流不由自主地在血管里汹涌升腾。他那被束缚的内心在呻吟，但是他喜欢这根紧箍带。他用明亮的眼睛看着她，期待着她。

她立刻明白了，极度的恶心使她情不自禁打起冷战来。事到如今，他怎么还用明亮、热情、期待的目光看着她，等待着她呢？他俩之间的唇枪舌剑难道还不足以让他们各奔东西，永远拆散开来？可眼下的他却春心荡漾，期待她有所表示。

她顿感心烦意乱，忙把头转向一边，说：

“我要是改变主意的话，随时会告诉你的……”

她说完离开了房间。

他大失所望地呆坐着，头脑似乎越来越糊涂。但他下意识地耐着性子，无知无觉的，好久没有动弹。然后他起身下楼找了个学生下象棋。他的脸上浮现出坦荡天真、悠然自得的神色，使古德伦颇感心烦意乱。她有点怕他，然而又对他深恶痛绝。

勒克以前从不提及她的私事，不过打那以后，便开始问长问短。

“你还没有结婚吧？”他问。

她凝视着他。

“绝对没有。”她斟词酌句地回答。勒克笑了，脸奇怪地皱成了一团，额前耷拉着一缕细发。她注意到他的皮肤，他的手和腕，黝黑发亮，那双手似乎特别有握力。他就像一块晶莹透明的黄色玉石，发出一种奇特的棕黄色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