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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中的女人[电子书]

“这是早期作品,不算呆板。”他说,“当时相当流行。”

塑像是个赤裸的少女,身材娇小,姿态万方,骑在一匹高大光滑的马背上。姑娘年轻、柔嫩,像朵蓓蕾。她侧身坐在马背上,用手托着脸,一副伤心羞涩的神情,样子有点放纵。她的头发很短,一定是淡黄色的,从前额披散下来,将她的双手遮去了一半。

她的四肢柔软,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双腿几乎还未发育成熟。这双少女的腿正向残酷的妇女阶段过渡,她调皮地在强壮的大马身边晃动着腿,举止动人。两只小脚交叉在一起,好像要遮掩什么,却又什么也遮不住。她赤身裸体坐在光溜溜的马背边,一览无遗地暴露在人们面前。

马巍然静立,一副就要扬蹄狂奔的架势。这是匹强壮、英俊的雄马,肌肉绷得紧紧的,憋足了劲。脖子可怕地弯曲着,像把镰刀。双肋收紧,憋足了劲。

古德伦的脸变得苍白,眼上蒙上了一层阴影,好像感到羞愧一般。她用乞求的目光抬头看了看,那神情简直就像奴隶。他瞥了她一眼,猛地把头稍稍偏向一边。

“实物有多大?”她用冷淡的语调问道,竭力装出一副漫不经心、无动于衷的样子。

“多大?”他答着,又看了她一眼,“不算座基……有这么大。”他用手比划着,“算上座基,这么大……”

他凝视着她,他那敏捷的手势中带有一丝对她粗鲁和做作的鄙视,她似乎微微打了个寒颤。

“用什么做的?”她把头一昂,故意作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注视着他。

他仍旧死死地盯着她毫不示弱。

“铜——青铜。”

“青铜!”古德伦重复了一遍,冷冷地接受了他的挑战。她正在想着那少女纤弱、柔软、不成熟的肢体,那是用光滑的,然而却是冰冷的青铜制成的。

“确实很美。”她喃喃自语,随后抬起头来,用敬而远之的目光望着他。

他闭上眼,得意洋洋地将头转向一边。

“你为什么把那匹马做得这么僵硬?像块大石头?”厄秀拉问道。

“僵硬?”他重复道,脸上马上露出了敌意。

“是的,瞧它有多呆板、多乏味。马是很通人性的,相当灵敏,确实是很通人性的。”

他耸起肩,若无其事地慢慢摊开了手,似乎在表示希望她明白她不过是个业余爱好者,根本不懂行。

“你知道吗?”他以居高临下的态度耐心地说道,语气傲慢,“那匹马是一种形式,整个形式的一个组成部分。是艺术作品的一部分,一种形式。这儿画的不是一匹你喂它糖块的驯服的马,明白吗?这是艺术作品的一部分,它和这个作品之外的东西没有丝毫关联。”

厄秀拉对自己受到如此无礼傲慢的对待感到气愤。想不到自己一下子竟一落千丈,从奥秘艺术的顶峰降到了普通业余爱好者的水平。她满脸通红,昂起脸,猛烈地反驳:

“可这里画的毕竟是一匹马呀。”

他又耸了耸肩膀。

“随你怎么看,反正它不是一条母牛。”

这时古德伦插话了,她的脸红彤彤的,熠熠闪光。她急于要平息这场争论,阻止厄秀拉犟头倔脑地和人顶撞下去。

“你说的‘画的是一匹马’是什么意思?”她冲着姐姐大声嚷道,“你指的马是什么?你说的是你自己脑子里的一种概念,一种你想让它得到表现的概念。还有一种完全不同的概念,截然不同。你要是愿意叫它马也行,也可以认为这不是一匹马。我也有权说你的马不是马,这是你凭空想象出来的。”

厄秀拉张口结舌,茫然不知所措,好半天才说:

“但是他为什么会对马产生这样的概念呢?”她问,“我知道这是他的概念,我知道这实际上是他的自画像。”

勒克气得直哼哼。

“我的自画像!”他用嘲讽的口吻重复道,“你知道吗,夫人,那是艺术品,一件艺术品。这是一件艺术作品,而不是什么照片,绝对不是。除了它本身以外,它与其他任何事都没有关系。它和日常生活中的世界和其他世界都没关系,两者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丝毫没有。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方式。要把一种存在变换成另一种存在实在是愚不可及。这样只会制造混乱,到处制造混乱。你知道吗,你绝不能把相对的工作行为和绝对的艺术世界混淆起来,绝对办不到。”

“说得对。”古德伦叫道,愈发放肆起来,“这是水火不相容的两件事,永远不能混为一谈。两者之间没任何联系。我和我的艺术之间没任何联系,我的艺术属于另一个世界,而我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的脸都变了形,面颊绯红。勒克低头坐着,像只陷入绝境的困兽。这时,他又抬起头来,偷偷地迅速瞟了她一眼,继而低声说:

“对,是这样的,是这样的。”

厄秀拉发泄了一阵之后就沉默不语了。她气得要命,真恨不得在他们两人身上各戳一个大窟窿。

“你对我夸夸其谈了半天,然而全是一派胡言乱语。”她平淡地说,“那匹马就是你自己平庸、愚笨和粗鲁的真实写照,而那个少女就是曾经被你爱过、折磨过,而后来又被你抛弃的姑娘。”

他抬头看看她,眼中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

古德伦也在生闷气。厄秀拉真是个令人难以容忍的冒失鬼,硬要闯入这个连天使也不敢涉足的领域。可是结果呢——如果惹得人不高兴,吃苦头的还是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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