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挽起他的胳膊一同走出了市场。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她问，“我们总得生活呀。我很想让我的周围有些美的东西出现。我甚至想要一种具有自然美的雄伟，一种光彩夺目的美。”

“你永远也不可能在房屋和家具上得到这种满足，甚至在衣服上也一样。这些东西全是陈旧腐败的世界和可憎的人类社会的代名词。要是你拥有一幢都铎时期的房子和许多古老、精美的家具，那只不过是过去在你身上得到了永恒。真不可想象这有多可怕。如果你有一幢布瓦瑞特为你设计的相当摩登的现代住房，这就是另一些东西在你身上占了上风，那也是可怕的。所有这些都是财产，财产。它欺侮人，把人们变成芸芸众生，庸碌之辈。你必须像罗丹、迈克尔·安吉洛那样，在自己的塑像上留下一块未经雕琢的岩石。你必须让自己的周围保持粗糙和不完整，这样你才能永远不为身外之物所吞噬、所禁锢、所主宰。”

她站在街上陷入了沉思。

“这么说我们就永远也不会有块属于自己的完整的安身之处了吗？”她问。

“上帝保佑，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他回答。

“可是就只有这一个世界呀。”她反驳道。

他摊开双手做了个满不在乎的手势。

“现在，我们必须避免拥有任何东西。”

“可是你刚才就买了一把椅子。”她说。

“我可以去和卖货人说我不想要了。”他回答。

她又陷入了沉思，接着脸上浮现出一丝奇怪的表情。

“对，”她说，“我们不需要。我对旧货感到讨厌。”

“对新的也一样。”他接着说。

他们又顺原路走回市场。

一些家具前站着一对小两口，就是那个腹部隆起的少妇和瘦长脸的青年。女的皮肤白皙，个头很矮，但很丰满。男的中等个，黑色的头发从帽檐下垂在眉毛上。他孤单地站在那里，像个落魄者。

“把椅子给他们吧。”厄秀拉小声地说，“瞧，他们正在筹备小家庭呢。”

“在这种事上我才不帮助和支持他们呢。”他怒气冲冲地说。他顿时对那个孤独的、神情慌张的年轻人充满了同情，同时也恨透了那个精力旺盛的女人。

“别这么说。”厄秀拉叫道，“这对他们正合适，其他也没什么合适的东西了。”

“好吧。”伯金同意了，“你去对他们说，我在边上看着。”

厄秀拉神情紧张地走到小两口身边，此时他们正在谈论一副铁制的脸盆架，更确切点说那个年轻人像个囚犯那样正神色慌张、好奇地瞥着那件令人讨厌的东西，那女的正在争执。

“我们买了一把椅子，”厄秀拉说，“可是我们不想要了。你们要吗？要是愿意，我们会很高兴的。”

两人转过身，看着她，真不敢相信她是在和他们说话。

“想要吗？”厄秀拉又说了一遍，“它确实非常非常漂亮，但是，但是……”她莫名其妙地微笑起来。

两人只是怔怔地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相互对视，不知该怎么办。男的很滑稽地想躲避，好像他能变得像耗子一样不为人注意。

“我们想把它送给你们。”厄秀拉对他们解释，心里对他们感到又困惑又惧怕。她对那个年轻人很有兴趣。他是个闷声不响、没头脑的家伙，几乎还未成人，是那种小城镇培养出来的可怜巴巴的人物。奇怪的是，尽管从某方面说很有教养，但行动鬼祟、敏捷、机灵。他的眼睫毛生得很好看，又黑又长。这是双毫无主见的眼睛，发出又黑又亮的光，可是里面只有一种可怕的、屈从和内向的意识。他的黑眉毛和五官都生得端正优美，是一个令女人生畏，但又钟情的恋人，是一件绝妙的珍品。他那伸在没有式样的裤子里的双腿健美、有力。他具有某种乖巧的黑眼耗子才有的灵敏、安静和柔滑。

厄秀拉瞬时表现出来的妩媚迷住了他。丰满健壮的少妇无礼地盯着她看，使厄秀拉再次忘了年轻人的存在。

“你们要吗？”

年轻人用眼角斜视她，目光中带着赞赏，但又很迷惘，简直有点傲慢。少妇走上前来，身上有股叫卖水果小摊贩的劲儿。她不明白厄秀拉的意图是什么，因此很是警惕，对厄秀拉充满了敌意。伯金走了过来，见厄秀拉左右为难、心惊胆战的样子，幸灾乐祸地笑了。

“什么事？”他笑嘻嘻地问道。他的眼睑微微下垂，同这对城镇来的男女一样，神情中也带着一种暗示嘲笑的诡谲。那男人的头朝厄秀拉这边稍稍一歪，用异乎寻常亲切、热情的口气揶揄地说：

“她想要啥，嗯?”说完，他歪着嘴唇，古怪地笑了。

伯金抬了抬松弛的、充满嘲讽的脸皮看看他。

“想送你把椅子，有标签的。”他指着椅子解释。

那男的看了一眼他指的东西。这两个男人之间存在着一种男性之间特有的、带着不受法律保护的莫名其妙的敌意。

“先生，她干啥要把这张椅子给俺们呢？”他那放任的、过于亲昵的语调使厄秀拉深受侮辱。

“她想你们会喜欢它——因为那是把漂亮的椅子。我们买下了可又不想要。并不是非要你们收下，别那么大惊小怪的。”伯金说着，露出一丝苦笑。

那男的将信将疑地看了伯金一眼。

“要是你们刚买下，那又干啥不要了呢？”那女的冷冰冰地问道，“现在你们也看过了，觉得还不够好，害怕这里面有啥名堂，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