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他深深地迷住了。他是那样全神贯注，尽管她弄不明白他为何久久保持着这种奇怪的沉默，心里却动了情，萌发出了要了解他的愿望。她不禁对他肃然起敬。

他对她极尽殷勤，招待她吃最好的东西，还特意拿来了一瓶金黄色的带点甜味的美酒，知道她爱喝这种酒胜过葡萄酒。盛情的款待使她感到受宠若惊，甚至感到他需要自己。

他们正在书房里饮咖啡，这时门上响起了很轻微的叩击声。他站起来叫道：“请进。”他的嗓音听起来很不舒服，就像是有东西在以很高的频率颤动着，令古德伦感到不安。身着白衣的护士走了进来，在门口踌躇不前，像一个影子。她长得很美，却不知怎地相当腼腆，并且缺乏自信心。

“克立克先生，医生想和你谈谈。”她谨慎地小声说道。

“医生！”他说着就朝外走，“在哪儿？”

“餐厅。”

“告诉他我就来。”

他把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跟着像影子一样消失的护士走了出去。

“那个护士是谁？”古德伦问道。

“英格利斯小姐。我最喜欢她了。”温妮弗雷德告诉她。

过了一会儿，杰拉尔德回来了。他好像又陷入了沉思，像个多喝了几杯的人，有点神情紧张，心绪不宁。他没提医生要让他做什么，只是站在火炉前，双手倒背，一脸茫然出神的样子。倒不是他真在想什么，他只是完全沉浸在内心不安之中，各种念头杂乱地涌入他的脑海。

“我得走啦，看妈妈去。”温妮弗雷德说，“趁爸爸还没睡着，再去看看他。”

她向他们俩道了晚安。

古德伦也站起来道别。

“你不必这么着急着走，对吗？”杰拉尔德说着，瞥了一眼钟，“还早着呢。到时候我陪你回去。坐下，别急着走嘛。”

古德伦重新坐下。似乎他的意志能摆布她，她也像他一样变得心不在焉起来。她感到自己就像着了迷。对她来说，他是一种奇怪而陌生的东西。当他出神地站在那里，一语不发时，心里在想什么，在感受什么呢？她感觉出了他是有意在留她。他不会放她走的。她谦卑地望着他。

“医生有什么新情况要告诉你吗？”最后，她终于轻声地吐出了几个字。那温柔、羞怯的关心触及了他的心弦。他扬起眉毛，表情淡漠，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没，没什么新情况。”他回答，好像这个问题提得很唐突，简直不值一提，“他只说脉搏很弱，断断续续，但那并不能说明什么。这你也知道。”

他望着她，她那双幽幽的眼睛温情脉脉，清澈见底，那困惑的目光打动了他。

“不。”她最后喃喃地说，“我对这些事一窍不通。”

“还是不知道的好，”他说，“怎么，不想抽根烟吗？来一根吧！”他很快拿来了烟盒，又递上了打火机。然后，走到壁炉前站在她的面前。

“不。”他说，“爸爸患病以前，我们家的人也从来不闹什么大病。”他好像又陷入了沉思。然后，用他那双少见的能传神的蓝眼睛看着她，使她感到一阵恐惧。他接着又说：“你知道，这种事在发生之前，你是无法预料到的。一旦发生了，你才意识到这是早已存在的，始终存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是说患这种不治之症的可能性，这种慢性死亡的可能性以前就始终存在着。”

他的脚在壁炉前的大理石地板上不安地搓来搓去，烟叼在嘴里，眼睛瞧着天花板。

“我知道，”古德伦轻语道，“那是很可怕的。”

他呆呆地吸着烟，然后拿下烟，露出牙齿，把舌尖顶在牙缝中间，吐出一丝烟草，稍稍侧过身去，显得很孤独，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不明白这对一个人究竟有多大的影响。”说完，他又朝她看了一眼。她那幽幽的眼睛里透出理解的神情，她也凝视着她。见她这般出神，他掉过脸去。“但是，我确确实实不像从前了。过去的全过去了，希望你能听懂我的话。一个人看似抓住了空虚，可同时他本人也是空虚的。于是，就手足无措了。”

“别这么说。”她哀求道。一阵强烈的震颤传遍她的全身，几如快感，却又十分痛苦。“那该怎么办呢？”她问道。

他转过身，把烟灰弹在大块的大理石壁炉上。这些壁炉既没有围栏，也没有栅栏，在屋子里光秃秃地裸露着。

“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回答，“但我的确认为一个人必须想法儿摆脱眼前的困境。倒不是因为想这么做，而是因为只能这样做，否则就完了。所有的一切，包括你自己，正处在崩溃的边缘，而你却用手撑住了它。唉，这种情况显然是不能长久维持下去的。谁也没有本事永远用手支撑房顶，你知道迟早有一天你非得松手不可。你听懂了吗？所以就必须动脑筋想办法，否则整个宇宙就会崩溃——至少对你个人来说是这样的。”

他在壁炉前的地板上稍稍移了一下地方，用脚跟碾碎了一个煤核，接着又低下头看了一眼。古德伦这时才注意到壁炉表面的大理石砖块很漂亮，在他的头顶上方和身子周围都雕有精美的图案。她感到她最终还是成了命运的俘虏，被囚禁在一个可怕的致命的陷阱里。

“可是，能做些什么呢？”她温顺地问道，“要是我能做些什么，你只管找我好啦，只不过我也没什么用处。我不知道能帮你点什么。”

他打量了她一下。

“我并不想要你来帮忙，”他有些生气了，“因为没什么可做的。我需要的只是同情，你懂吗？我需要有人能同我投机地交谈，那会使我好受些。可奇怪的是，没有这样的人，一个也没有。鲁珀特·伯金算一个，但他缺乏同情心，而且他只想让别人听他一个人唠叨。可是这样一来，不管他说什么都是没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