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文瞪着他，怒火中烧，然而又感到无能为力。

“好了，伯金先生，”他说，“我不知道你来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你要什么。但是，我的女儿终究是我的女儿。只要我还有能力，照顾她们是我的本分。”

伯金蓦地皱紧了眉头。他的目光因讥讽而凝聚到一点。但是，他依然保持着傲慢和镇静的态度。又是一阵沉默。

“我并不反对你娶厄秀拉。”布兰文终于又开了口，“这和我丝毫无关。她愿怎么办就怎么办，不管有我还是没我。”

伯金掉转头去，望着窗外。他的思绪也随之而去。这场谈话究竟有什么意义呢？继续下去毫无意思。他打算坐等到厄秀拉回家，跟她谈了这事后立即就离开。他不准备在她父亲这里自讨没趣，这完全是没有必要的。他自己本不该招惹这场麻烦。

两人默然不语地静坐着。伯金几乎忘了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他本来是为了向她求婚的——那么好吧，就等着吧，然后，向她提出来。至于她会说什么，她是接受还是拒绝，他不去考虑。他要把到这里来想说的话通通说出来，他现在就知道这一点。他把这个家庭极端卑微的地位看作是布兰文一人的。但是，一切就如命中注定，他只能看到下一步怎么走，其余的就看不到了。此时此刻，他摆脱了任何其他事情的困扰。这些问题只有留待命运和机遇去解决。

终于，他们听到了开门声。他们见她腋下夹着一沓书，沿着阶梯上来。她的脸像往常一样容光焕发，同时又带着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态。她那种出神的模样，那种对现实不怎么在意的心不在焉的神情，使她父亲见了十分恼怒。她有一种本领，能为自己设想出一个疯狂的光明世界，将现实排斥在外。她在这片光明中神采奕奕，犹如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

他们听到她走进餐室，把一摞书放在餐桌上。

“我要的那本《姑娘知己》你借到了吗？”罗莎琳德叫嚷道。

“嗳，我借到了。可是，我忘了你要的是哪一册。”

“你真是，”罗莎琳德生气地叫了起来，“健忘得简直出奇了。”

接着，他们听到她放低嗓音说了些什么。

“在哪儿？”厄秀拉大声问道。

又是妹妹压低了嗓门的声音。

布兰文打开客厅的门，用他那洪亮有力的高嗓门召唤道：

“厄秀拉！”

过了片刻功夫，她露面了，头上戴着帽子。

“哦，你好！”看到伯金她高声招呼道，露出迷茫的神色，仿佛突然撞见他一般。他不禁对此感到惊讶，因为她显然知道他在这儿。她的神情依然那样古怪，神采飞扬，气喘吁吁，仿佛她对这现实世界感到惑不可解，仿佛她不属于这个世界，自己有一个单独的光明世界。

“我打断你们的谈话了吗？”她问。

“没有，只不过是一场静默。”伯金说。

“哦？”厄秀拉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显得漫不经心。他们的存在对她无关紧要。她抑制着自己，没把他们放在心上。这是一种不可言状的微妙的侮辱，每每使她的父亲感到恼火。

“伯金先生是来找你谈话的，而不是找我。”她父亲说。

“哦，是吗？”她含糊其辞地惊问道，好像此事与她根本无关。接着，她定了定神，满面春风地转向伯金，依然漫不经心地问，“是什么特别的事吗？”

“我希望是。”他以冷嘲的口吻答道。

“来向你求婚的，据一切迹象表明。”她父亲说。

“哦？”

“哦。”她父亲讥嘲地模仿道，“你就没别的话要说吗？”

她仿佛挨了一下打似的，往后退缩去。

“你真的是来向我求婚的吗？”她问伯金，仿佛这是个笑话。

“是的，”他说，“我想我是来求婚的。”说到最后一个词时，他似乎羞怯难当。

“真是这样吗？”她嚷叫了起来，脸上流露出令人捉摸不透的奕奕神采。他随便说什么话都可以，为什么偏偏要说这个呢？然而，她显然很高兴。

“是的。”他答道，“我希望……我希望你会同意嫁给我。”

她端详着他，只见他眼睛里闪烁着矛盾和为难的亮光：他既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又不想得到它。她微微退缩了一下，好像她的内心全部裸露在他的目光之下，又好像这对她是一种痛苦。她的神情暗淡下来，心灵蒙上了一层阴影。她把头掉转过去。她被赶出属于她自己的绚丽而单独的世界。她害怕交往。近来，交往显得很不合她的性情。

“喔。”她含糊地应了一声，语气中夹杂着怀疑和漫不经心。

伯金的心骤然收紧起来，一阵苦涩感油然而生。她对这一切全都无所谓。他又犯了个错误。她生活在自己那个自满自得的世界里。他，以及他的希望只不过是生活中的偶然插曲，是对她的侵犯。她父亲被逼得怒不可遏，几近疯狂。他一辈子都不得不容忍她的这种脾性。

“喂，你到底怎么说！”他忍不住叫道。

她退缩了一下。接着，她低头扫了父亲一眼，半惊半惧，随后开口道：

“我没说过什么，是吗？”好像她害怕自己已经作出许诺。

“没有，”她父亲怒容满面地说，“可是你也不必装出傻乎乎的样子。你有自己的头脑，不是吗？”

她带着默默的敌意渐渐退缩到自我中去。

“我有自己的头脑，这是什么意思？”她用怀有敌对情绪的愠怒口气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