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拉尔德找到了可毕生为之奋斗的事业:在地球上推广一套庞大而又完善的系统。在这一系统中,人的意志可以自由驰骋,毫无阻拦,毫无时限,成了不断进化中的神。杰拉尔德不得不先从煤矿入手。步骤已经定妥:首先是和他对抗的地下物质,其次是征服地下物质的工具——人性的或是机械性的工具,最后是他个人的意志——自己的头脑。这将需要对无数工具进行奇迹般的调节:人性的、动物性的、金属性的、动力的或是动力学的;需要对无数小的整体进行再铸造,使它们汇合成一个完善的大整体。在此基础之上,方能达到完美,完全实现至高无上的意志,将人的意志全部付诸于行动。人类难道不正是在与无生命的物质进行神秘的对比时才显得不同的吗?难道人类的历史不正是一方征服另一方的历史吗?
矿工们输了。在他们忙于争取人的神圣平等权利时,杰拉尔德已经向前迈进了一步。他基本上准许了他们的要求,并以他的为人之本着手实现作为整体的人类意志。当他认为完全实现人类意志的惟一方法在于创立理想的、非人的机器时,他是在更高层次上代表了矿工,从本质上代表着他们。他们还远远落在后面,跟不上时代的潮流,继续在为物质上的平等争吵不休。如今,过去的愿望早已转化为更大的新愿望,即渴望在人与物质之间介入完善的机械,把神转化为纯粹机械性的东西。
杰拉尔德一接手企业,死亡的痉挛就传遍了旧体制的全身。他生就一副狂暴、好破坏的脾性,有时缠得他简直想发疯。这种狂暴像病毒一样侵入企业的肌体,带来了残酷无情的恶果。杰拉尔德对每一细节的检查苛刻得令人惧怕,丝毫不近人情。他不放过任何角落,也不讲旧日的情义。年迈的经理和职员、步履蹒跚的养老金享受者,他瞧上一眼就立即把他们当作废物那样打发掉。在他看来,整个企业就像个收容所,收留着许多老弱病残的雇员。他给他们安置了必要的养老金后,就开始寻找办事效率高的替换者。一旦找到了,就毫不犹豫地立即把年老的换下来,起用新人,良心上从不感到不安。
“我这儿有一封从莱瑟林顿矿来的信,写得相当可怜。”父亲会对他说,不赞成的语气中带有恳求的口吻。“你不认为这可怜的老头还能干上一段时间吗?我看他一直干得不错。”
“我已经找到替换他的人了,爸爸。相信我,他不干会更快活些。他的退休金您看足够了吧?”
“他要的不是退休金,那可怜的老头。他对自己已经年老退休一事十分敏感。信上说,他至少还能干上20年呢。”
“我要的不是那样的工作,他不理解。”
父亲只好长叹作罢,他不想再过问了。他明白,如果要矿井继续产煤,就不得不对它们进行彻底的检修。再说,从长远角度来看,如果关闭了矿井,矿工们更要遭殃。因此,对于他的忠实的老仆人的请求,他无法答应,只能按杰拉尔德的话回复。
就这样,父亲越来越不过问世事。在他看来,现实生活的整个框架已经坍塌。根据他的处世哲学来衡量,他一生无过;而他的处世哲学正是宗教教义提倡的处世哲学。然而,它们似乎已经显得过时,在现实世界里遭到唾弃。对此他无法理解。他只好带着他的处世哲学退缩到一间密室之中,退缩到静默之中。美丽的信仰的烛光虽然已不足以点亮这个世界,然而在他灵魂的密室里,在他隐退的静默中,它们仍在继续燃烧,发出融融的、非常透亮的光焰。
杰拉尔德急不可待地开始了对公司的整顿。他先从机关办公室开刀。首先必须精简节约,只有这样,他立志推行的更大变动才有可能实现。
“这些寡妇煤是怎么回事?”他问。
“我们对曾为本公司效过力的矿工的遗孀,一直每三个月给她们一车煤。”
“从今往后,她们必须支付成本费。公司并不像每个人想象的那样是个慈善机构。”
寡妇,这些为多愁善感的人道主义者所同情的对象,他一想到她们心里就不悦。她们简直让人作呕。为什么不把她们宰了去祭她们的丈夫呢,就像印度自焚殉夫的寡妇那样?不管怎么说,她们要用煤就必须支付成本费。
他千方百计地削减开支,削减方法之细微,常常不为人所察觉。矿工的用煤必须付货车运费,而且还是高额运费。他们还必须付工具维修费、磨砺费、矿灯保管费,以及许许多多零碎琐杂的费用,加起来每个矿工每周的账单上费用高达一先令左右。矿工们对此并不怎么觉得,尽管他们十分恼火。但是,仅此一举却为公司每周节省了几百英镑。
渐渐地,杰拉尔德掌握了一切。接着是全面的大改革,每一部门都聘用了学有专长的工程技术人员。一座大型发电机组已安装完毕,电流可输送到每个煤矿,既可用于照明、地下拖运,又可用作动力。从美国又运来了矿工们以前从未见过的新型机械——巨大的铁人,人们这么称呼采煤机;还有非同寻常的先进设备。矿井下的操作方式完全改变,所有的控制不再掌握在矿工的手里,监工制也被取消。一切工作都以最精确、最精密的科学方法加以管理。每个地方都由受过教育的专业人员加以控制,矿工们完全沦为机械的附庸。他们不得不拼命地干活,干得比以前苦多了。工作由于它的机械性而变得十分可怕,使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