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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中的女人[电子书]

伯金在病榻上这样沉思冥想。他有时真想大病一场,从而可以呆在床上。因为这样他就会很快复原,对事物看得清楚准确。

他生病卧床时,杰拉尔德前来看望他。两人各自对另一者都存有一种不自然的感觉。杰拉尔德的目光敏捷,游移不定,整个举止显得紧张而又焦躁不安,仿佛急于要做什么事情。按照居丧的习惯,他一身黑服,看上去衣冠楚楚,英俊潇洒,而又非常合乎礼仪。金黄色的头发几乎泛白,如同碎的光片一样闪光耀眼。脸色红润,神情迫切,充满了北方人的充沛精力。

杰拉尔德对伯金确有一种友爱之情,虽然他从未真正信任过他。伯金太不现实——他聪明过人,想入非非,虽说人品很好,但不够实际。杰拉尔德觉得自己的见解远比他的正确、可靠。伯金尽管很讨人喜爱,是个妙不可言的活宝,但终究不能当真对待,不能算作须眉豪杰。

“你怎么又病在床上了?”他握住病人的手和善地询问道。杰拉尔德总是充当保护人,用自己强壮的体魄提供温暖的庇护。

“是因为我的罪孽吧,我想。”伯金略含讥嘲地笑道。

“因为你的罪孽?不错,也许是这样。你应该少犯点罪,把身体保养得好些。”

“你来教教我吧。”

他用嘲谑的目光扫了一眼杰拉尔德。

“你的情况怎么样?”伯金问。

“我的情况?”杰拉尔德瞥了伯金一眼,见他不是开玩笑,眼睛里闪现出一道温暖的光芒。

“还不是老样子。我看不出会有什么变化,再说也没什么可变化的。”

“我想你的生意一定经营得很成功,而对灵魂的要求却置之不理。”

“一点不错,”杰拉尔德说,“至少就生意来说是这样。至于灵魂嘛,我无可奉告,这点我敢肯定。”

“是啊。”

“你当然也不指望我有所奉告啰?”杰拉尔德大笑道。

“对。那么除生意之外,你的其他事情都好吗?”

“我的其他事情?什么事?我说不上来。我不明白你指的是什么。”

“你当然明白,”伯金说,“你的心情怎么样,高兴还是郁闷?古德伦·布兰文又怎么样?”

“她怎么样?”杰拉尔德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嗯,”他接着补充道,“我不知道。我能告诉你的,就是上次我们见面时,她打了我一记耳光。”

“打了一记耳光?为什么?”

“这个我就无可奉告了。”

“真的吗?那么是什么时候打的呢?”

“水上招待会的那天晚上,黛安娜淹死的那次。她把牛群赶上山去,我跟在她后面,你还记得吧?”

“是啊,我还记得。然而是什么事情促使她那么干的呢?我想不至于是你请她打的吧?”

“我?才不呢,我怎么会这样呢!我只是对她说玩驱赶那些高地种小公牛有危险,事实上也的确危险。她竟大动肝火,对我说:‘你以为我怕你和你的公牛吗?’因此我就问:‘我为什么要这么想?’谁知她二话没说,抡起胳膊反手给了我一记耳光。”

伯金立刻放声大笑,仿佛这事使他感到很高兴。杰拉尔德迷惑不解地瞧了他一眼,随后也跟着笑开了,说:

“我当时可没笑。实话对你说,我有生以来还从未那样吃惊过呢。”

“你竟没发火?”

“发火?我当时怒不可遏,差点没把她宰了。”

“哼!”伯金突然用鼻子哼了一声,“可怜的古德伦,事后她不知要为自己的失态感到多么痛苦呢。”他说这话时简直有点乐不可支。

“她会痛苦?”杰拉尔德感到有趣地问道。

两人这时都心怀恶意、饶有趣味地笑了起来。

“依我看,不会好过。据我所知,她是个极其怕羞的姑娘。”

“她很怕羞吗?那么她怎么会动手打人的呢?因为我敢说,她这样做是毫无理由的,完全无缘无故。”

“我想这是一时的冲动。”

“不错。可是你又如何解释冲动的理由呢?我并没招惹她呀。”

伯金摇了摇头。

“亚马逊河突然在她心里泛滥了,我想。”他说。

“唉!”杰拉尔德说,“我倒情愿它是条奥瑞诺可这样的小河。”

两人听了这个干巴巴的笑话都笑了。杰拉尔德想到了古德伦说的还要打最后一下的话。但是,出于矜持,他没有将此告诉伯金。

“你对此心怀怨恨吗?”伯金问。

“我不怨恨。我根本没把它当回事儿。”说完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着补充道,“不,我要看看这件事怎么结局,就这么回事。事后她好像很后悔。”

“是吗?自从那天晚上以来你们没见过面吗?”

杰拉尔德的脸阴沉下来。

“没有,”他说,“我们一直……你不难想象近日来的情况,自从出了那次事故以后。”

“是啊。情绪平静下来了没有?”

“我不知道。当然,这的确是个令人吃惊的事。不过我认为母亲并不怎么在意。说真的,母亲对这件事一点也不关心。令人奇怪的是,她以前把全部心思都扑在子女的身上,其余的一切都无关紧要,无论什么,除了子女。可现在她却丝毫都不关心,仿佛他们只是家里的佣人。”

“不关心?这使你感到心烦意乱吗?”

“我感到震惊。不过,我对此倒无所谓。真的,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我们早晚全都要死的。不论怎么说,不管你是死是活,都似乎没有多大的区别。你知道吗,我对任何痛苦都已麻木不仁。悲痛使我变得冷酷,我说不出究竟是什么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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