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不是坐在你的眼前吗？”她愉快地挑逗说。

“可是又不能靠近，相距遥远。”

她非常高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像芦苇一样尖细，而且还有些颤抖：

“看来只要我们还在湖上，也就无法改变现状了。”她以这种难以捉摸的奇谈怪论来安慰他，把他完全掐在手心里，任她摆布。

湖面上荡漾着十几条小船。船上玫瑰色的灯笼像月亮一般圆，紧贴着水面晃动着，湖水映照出火一般的光。远处的游船上，鼓乐齐鸣，桨声汩汩，船尾拖曳着一串五光十色的灯辉。偶然间，爆竹，焰火，星花和其他一些类似的东西腾空而起，把整个夜色染得一片火红，把湖面映得亮晃晃的，照出四下里飘浮着的小船。接着又是一片美丽、诱人的黑暗。眼前是点点灯火和一串串珠连着的小灯，时隐时现，闪烁出柔和的光彩，耳畔传来桨橹的击水声和乐曲声。

古德伦划得非常平稳。前面不远处，杰拉尔德看到厄秀拉那两盏灯笼，分挂在船的两边。深蓝色和玫瑰色的球形灯罩顺着伯金划船的节奏轻轻地摆动，像彩虹一般。瞬息即逝的微光在船尾竞相追逐。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船上的那两盏光色柔和的灯在他身后洒下了淡淡的灯辉。

古德伦停住了桨，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要有细微的涟漪小艇就会随波而起。杰拉尔德的膝盖离她非常近。

“这儿真美啊！”她柔声地赞叹道，声音十分虔敬。

当他身子向后靠在灯笼脆弱的玻璃罩上时，她瞥了他一眼。她仍能看清他的脸，虽说那是一团暗淡的光色。这是一团黄昏的暮光。她的胸臆间涌起了一股对他的热爱。他那神秘莫测的男性的沉默使他变得非常俊美。他那结实的柔体内好像散发出一股芳香，身上漾溢出一种男子气概。他是那样完美无瑕，风度翩翩，看得古德伦心荡神迷，欣喜若狂，如痴如醉。

她就这样痴痴地看着他。然而，此时此刻，她又不想去抚摸他，进一步去了解他，了解他那令人满足的，充满活力的躯体。他既不可触摸，又近在眼前。她的手静静地搁在桨把上。她不想看他，仿佛他是个晶莹透明的幽灵，只要感到他实实在在的存在就行了。

“是啊。”他含糊不清地应道，“这儿是非常美。”

他在聆听近处轻微的声响：船桨上的滴水声，身后灯笼相互摩擦时发出的轻微的嘭嘭声，以及古德伦的裙衩偶尔发出的窸窣声，犹如一种奇异的喧哗。

他为之心醉，几乎沉溺在周围的环境之中。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放纵自己。因为他以往一贯都是那么兢兢业业，全神贯注，自勉自励。现在，他却放纵自己，不知不觉地与周围的一切融为一体，就像一场甜美的沉睡，有生以来第一次酣然大睡。他始终那么孜孜不倦，那么谨言慎行，想不到在这里倒安睡了，彻底松懈了下来。

“要我划到栈桥去吗？”古德伦若有所思地问道。

“随便到哪儿。”他回答，“让它随波漂流好了。”

“那好吧，等卡住东西了再说吧。”古德伦非常平静地回答，声音单调，然而亲昵无间。

“不会有什么东西的。”他说。

他几乎纹丝不动，静默不语，任凭独木舟随波飘荡。他此时需要平静，完全彻底的平静。然而古德伦仍有些心神不定，想谈谈话，想得到某种保证。

“没人会惦记你吗？”她迫不及待地想与他交谈。

“惦记我？”他重复了一遍，“不会！怎么啦？”

“我在想是不是会有人找你。”

“他们干吗非得找我呢？”话刚出口，他便觉得自己不够礼貌，“不过也许你想划回去吧？”他转口问道。

“不，我才不想回去呢。”她答道，“真的，我向你保证。”

“你不回去真的没什么关系吗？”

“丝毫没有关系。”

说完他们又沉默了。游船上又响起了拨弦声和吹笛声，有人在唱歌。

突然，那边传来一声惊呼。湖面上立刻回荡起一片慌乱，以及随之而来的船桨剧烈划动的可怕嘈杂声。平静的夜仿佛被撕裂了。

杰拉尔德坐直身子。古德伦惊恐地看着他。

“有人掉水了。”他气呼呼地说了声，语气绝望，一面透过暮色急切地张望着，“你能划过去吗？”

“哪里，游船那边吗？”古德伦十分紧张，惊慌失措地问道。

“对。”

“要是我划偏了，提醒我一下。”她又紧张又恐惧。

“只要保持平衡就行了。”他的话音刚落，独木舟就向前急驶而去。

喊声和桨声持续不断，传遍了整个水面，在暮色中显得阴森可怖。

“干吗一定要出这种事？”古德伦恶狠狠地问道，声含讥讽，但是他却没有听到。于是她又回过头去看了看方向。摇曳着的灯光倒映在半明半暗的湖水里，照出许多可爱的小水泡。游船看上去相距不远。船上的灯在薄暮中摇动着。古德伦奋力划桨。可是，由于现在事关重大，她反而有些举棋不定，十分笨拙，怎么也划不快。她瞟了一眼他的脸。他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茫茫黑夜，急切而又警觉，旁若无人。她的心头一沉，如死去一般。“当然，”她默默自语，“死不了人，他们才不会淹死呢。要是死人可就太荒唐，太可怕了。”

但是，她的心由于他那冷漠锋利的面容而凉了半截：他仿佛生来就是与恐惧和灾难联系在一起；仿佛他又恢复了本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