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以那种冷漠、全神贯注的目光注视着他的脸。在他看来，这目光是那么好奇，那么激动人心。他满面春风，敏感地意识到自己，意识到自己的吸引力。他感到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简直都能发出电来。他还意识到她那湛蓝的眼睛毫不掩饰地看着他。她的眼睛很美，望着他时像盛开着的鲜花，赤裸裸的。眼球上似乎漂浮着一层稀奇古怪的彩虹，一层模糊溃散的薄膜，犹如浮在水面上的油渍。酒吧间里很热，她没戴帽子，那件朴素宽松的无袖套领罩衫用一根细带扎在脖上。罩衫是鲜黄的双绉绸做的，沉重地垂挂在那充满青春活力的脖子和纤细的双腕上，显得非常柔软。她外表朴素充实，真是美极了：体形匀称；金光闪闪的秀发从头部两侧均匀地洒落下来，微微拳曲；温柔小巧的脸长得很端正，线条丰富，撩人心怀；脖子细长，挂在纤弱双肩上的罩衫朴素鲜艳。她举止文静，几乎没有表情，并且心怀戒备，避而远之。

她强烈地吸引着杰拉尔德。他感到对她有一种强烈的喜爱，一种本能的、几近残酷的疼爱，因为她是个牺牲品。他感到她掌握在自己手中，感到自己慷慨大方。一股激情像电流一般，流遍他的四肢。这种激情一旦释放出来，足以将她彻底摧毁。然而她却在那边等待着，随时准备献身。

他们谈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忽然，伯金说：

“朱利叶斯来了！”他站起身，朝新来者走去。姑娘的身子没有动，只是用一种古怪的，几乎是恶毒的眼光掉脸从肩头望去。杰拉尔德看到她金黄的短发在耳边摇晃。他觉得她在紧张地注视着来人，所以也观察起来。他看到一个皮肤黝黑、身材苗条的小伙子，戴着顶黑帽子，帽下是又长又密的黑发。他笨重地走过来，脸上浮现出天真热情的微笑，不过全无生气。他匆匆走上前来，向伯金表示欢迎。

没等完全走近，他便看到了那个姑娘，顿时畏缩起来，脸色发青，高声尖叫道：

“米内蒂，你在这儿干什么？”

听到这声叫喊，酒吧间里的人全像野兽般抬起了头。哈利戴呆呆地伫立着，脸上浮起一种近乎愚蠢的淡淡微笑。姑娘冷冰冰地注视着他，目光闪烁，深不可测，不过有些心虚，因为她受他的限制。

“你为什么回来？”哈利戴仍然那么歇斯底里地高声问道，“我叫你别回来。”

姑娘没有回答，仍然用冰冷的目光严肃地直视着他。他畏缩不前了，倚靠在附近的一张桌上，似乎为了安全。

“你明知道自己希望她回来。过来坐下。”伯金对他说。

“不，我并不希望她回来，而且我对她说过别回来。你回来干什么，米内蒂？”

“跟你毫不相干。”她忿忿地狠声说道。

“那你究竟为什么回来？”哈利戴又尖叫起来。

“她想回来就回来。”伯金说，“你打算不打算坐下呢？”

“不，我不跟米内蒂坐在一起。”哈利戴叫道。

“我不会伤害你的，别害怕。”米内蒂对他说，口气粗率无礼，然而却像在安慰他。

哈利戴走过来坐到桌边，一只手捂住心口，叫道：

“唉，真让我心慌意乱！米内蒂，我希望你别这样。你为什么回来？”

“跟你毫不相干。”她还是那句老话。

“这句话你刚才说过了。”他高叫道。

她根本不去理他，转向杰拉尔德·克立克，后者感到有趣，眼睛里闪动着难以捉摸的光亮。

“你有没有微（非）常艾（害）怕过不开化的人？”她用平静、呆板、孩子般的声音问道。

“不，从来没有非常害怕过。总的来说他们并无恶意，只不过不懂事，你不会真正惧怕他们的。你自知能够掌握他们。”

“温（真）的吗？他们不是很可怕吗？”

“不可怕。事实上可怕的东西并不多。不论是人还是动物，身上都没有真正令人感到可怕的东西。”

“除了他们的思想以外。”伯金插言道。

“是吗？”她说，“噢，我还以为不开化的人都是非常可怕的呢，不等你回头看就会要了你的性命。”

“真的吗？”他笑道，“你过高地估计那些不开化的野人了。一旦认识之后，他们与其他人几乎毫无两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啊，那么做个探险家也用不着勇敢得出奇吗？”

“是啊，与其说要勇敢无畏，倒不如说要不辞劳苦。”

“是嘛！你从来没有感到过害怕吗？”

“有生以来吗？我不知道。不错。我害怕某种东西——被关起来，锁起来——或者说被捆绑住。我害怕被捆住手脚。”

她那天真的目光从容不迫地停留在他身上，使他心中热血沸腾，然而表面上他却非常平静。她从他身上摄取泄露出来的内情，仿佛从他肉体深处汲取骨髓那样，这种感觉真是妙趣无穷。她想了解他。她的目光似乎刺透了他裸露的肉体。他感到她对自己兴趣盎然，注定会与他结交，一定会同他约会，对他进行了解。这种感觉使他产生了一种古怪的狂喜。他还感到，她一定会把自己交托给他，听命于他。她非常世俗，像奴隶那样望着他，完全被他所吸引住了。她并非对他所说的话感兴趣，而是被他泄露出来的自身情况所吸引，被他本人所吸引，她需要的是他的秘密，他那男性的生存经历。

杰拉尔德的脸上不知不觉地流露出一种离奇的微笑，光辉灿烂，激情振奋。他坐在那里，胳膊放在桌上，那双被太阳晒成褐色的邪恶的手生气勃勃，向她伸展着，手指匀称，富有魅力。这双手使她入迷。而且她觉察到、也注意到自己本身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