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直顺着大河往下漂,连续漂了好几天,没敢在哪一个城镇靠岸。现在我们已到了南方,天气挺暖和的,离老家是越来越远了。我们开始看见一些长着西班牙苔藓的树木,那种苔藓从树上吊下来,就像灰色的长胡子一样。我还是头一次看见树上长这种苔藓,这使得树林显出一副阴沉可怕的样子。这会儿,那两个骗子估计他们已经脱离了危险,又到村庄里去干起骗人的勾当了。
一开始他们就作了个宣传戒酒的演讲;可赚来的钱还不够他们俩买酒喝。接着在另一个村镇办起了一个舞蹈学校;可是他们对跳舞一窍不通,还不如袋鼠在行;所以他们刚刚乱蹦跳两下,大家伙儿就跑出来,把他们轰出了镇子。还有一次,他们打算教人家演讲,可是没等他们说上几句话,听众就站起来,把他们臭骂一通,逼得他们赶快开溜。他们还搞过传教和催眠术,搞过算命看相和治病,什么花样都耍弄了一下;好像他们一点也不走运。所以到最后他们穷途末路,只好整天躺在木排上,随它往下漂,心里面老在想呀想呀想,半天都不说一句话,老是那副愁眉苦脸,走投无路的样子。
后来他们又变了花招儿,开始头靠头地躺在窝棚里,悄悄地交谈,很有劲头,一说就是两三个钟头。我和吉姆都有点提心吊胆。他们那种样儿我们都看不惯。我们断定他们准是在那儿商量什么更不成体统的鬼主意。我们俩猜来猜去,最后我们猜他们一定是打算闯进什么人家里或店铺里行窃,要么就是想干造假币之类的勾当,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们俩心里很害怕,于是商量好了,无论如何不跟他们干这些坏事;只要遇到机会,就想办法把他们甩掉,溜之大吉,把他们扔在后面去。好吧,有一天大清早,我们在一个叫做派克斯维尔的破烂小村镇下游两哩的地方,找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把木排藏好了,国王上了岸,他叫我们都藏好了在那儿等着,让他到镇子里去探听探听消息,看看那里是不是有人听到了《王室中的狂人》的风声。(“你是说,要找个人家,好下手偷东西吧,”我心里琢磨着,“等你偷完了东西,再回到这儿来,可就不知道我和吉姆,还有这木排上哪儿去了——那时候你就得抓瞎啦。”)他说如果到了中午,他还没回来,我和公爵就该明白一切顺利,我们就要跟着上岸去。
这样我们就在那儿呆着。公爵心烦意乱,走来走去,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每件事他都要责怪我们,好像我们做的什么事都不顺眼;就连芝麻大的事儿,他也要找茬儿。肯定的,他又是在动歪脑筋了。到了中午还不见国王回来,我十分开心;不管怎么说,我们也可以换换口味了——也许还不光是换口味的机会,还会有另一个机会呢。于是我和公爵就上了岸往村子里去了,到那儿四处去找国王,找了一会儿才发现他在一个下等小酒店的后厢屋里,喝得醉醺醺的,有好些二流子正在拿他开心,逗着他玩,他拼命地骂人,还吓唬人家,他自己醉得连腿都迈不动,对那些人毫无办法。公爵也骂起他来了,说他是个老笨蛋,国王就回敬他,等他们俩骂得正起劲的时候,我就溜了出来,撒开腿来拼命地跑,像一只鹿样地沿着河边的大路往前飞跑——因为我看准了这是我们的机会;我下定了决心,要叫他们休想再看到我和吉姆。我跑到那儿的时候,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但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于是就大声喊了起来:
“把木排解开吧,吉姆,现在咱们可好啦!”
但是没人应声,窝棚里也没人出来。吉姆不见了!我使劲喊了一声——后来又喊了一声——又喊了一声;在树林里东奔西跑,大声地叫喊,可是一点用也没有——老吉姆不见了。于是我坐在地下哭了起来;我实在忍不住要哭。可是我不能老在这儿坐着呀。过了一会儿我就走上了大路,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办才好;正走着就碰到了一个走路的小男孩,我问他是不是看见过一个陌生的黑人,穿着怎样怎样的衣服,他回答说:
“看见过。”
“他上哪儿去了?”我问。
“到下面的赛拉斯·费尔普斯家去了,离这儿有两哩地。他是个逃跑的黑奴,他们抓住了他。你是在找他吗?”
“我才不找他呢!一两个钟头以前,我在树林里碰到他,他说我要是嚷嚷的话,他就要掏出我的心肝来——他叫我躺在地上,在那儿呆着别动;我照办了。从那时起就一直呆着不敢出来。”
“好了,”他说,“你不用再害怕他了,因为他们已经把他抓住了。他是从南方的什么地方逃来的。”
“他们把他抓住了,真是件好事。”
“当然啰,我看是的!抓住他有两百块钱的奖金呢。这就像在大路上捡钱似的。”
“是啊,一点不错——我要是大一点的话,也可以得到这笔钱的;是我最先发现他的。到底是谁抓住他的?”
“是个老头儿——一个不认识的人——他把自己的机会以四十块的价格卖给了别人,因为他急着要到大河上游去,不能久等。那么,你想想看!要是我呀,哪怕要等上七年,我也愿意等着。”
“遇到这种事,我也会的,”我说,“但他把他卖得那么便宜,说不定那种机会就值不了几个钱呢。也许这里面还有什么蹊跷事。”
“但是没问题——事情清楚得很。我亲眼看见了传单。那上面把他的情况说得清清楚楚,一点也不差——就像是给他画了相似的,还说了他是从什么农场逃出来的,大概在新奥尔良下面吧。没有的事,这桩投机买卖不会有什么问题。喂,给我一口烟嚼吧,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