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纪八，孝景皇帝后三年①，春，正月，甲子，帝崩于未央宫②。
【注释】
①即公元前一四一年。
②崩：皇帝去世。未央宫：西汉皇宫，位于今陕西西安西北。
班固赞曰①：孔子称：“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②。”信哉③！周、秦之敝，罔密文峻④，而奸轨不胜⑤。汉兴，扫除烦苛，与民休息。至于孝文，加之以恭俭。孝景遵业，五六十载之间，至于移风易俗，黎民醇厚⑥。周云成、康，汉言文、景，美矣！汉兴，接秦之弊，作业剧而财匮，自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齐民无藏盖⑦。天下已平，高祖乃令贾人不得衣丝、乘车，重租税以困辱之⑧。孝惠、高后时，为天下初定，复弛商贾之律，然市井之子孙，亦不得仕宦为吏⑨。量吏禄，度官用，以赋于民⑩。而山川、园池、市井租税之入，自天子以至于封君汤沐邑，皆各为私奉养焉，不领于天子之经费（11）。漕转山东粟以给中都官，岁不过数十万石（12）。
【注释】
①班固：字孟坚，东汉史学家，著有《汉书》。赞：史书人物传记之后由作者写的评论。
②这两句出自《论语·卫灵公》篇，意思是：我所称赞的这种人，在夏、商、周三代也是能直道而行的。直道而行：沿着正直的道路走。孔子的意思是：我所称赞的人，就是在夏、商、周三代也是最正直的人，最值得称赞的人。因为孔子认为夏、商、周三代是最好的时代，那时的人都不会干坏事，所以在这样的时代还被称赞，可以说是最好的人了。
③信哉：确实是这样啊。
④罔：网，喻法律。文：法令条文。峻：严峻。罔密文峻：严刑峻法。
⑤奸轨：轨即宄（音guǐ），为非作歹的人。不胜：不能制服。
⑥汉兴：汉朝兴起之后。与民休息：与民一起休养生息。孝文：汉文帝刘恒。孝景：汉景帝刘启。移风易俗：改变旧的风俗习惯。黎民：庶民，普通百姓。醇厚：淳朴厚道。
⑦弊：凋敝。作业：社会生产。剧：难。财匮：物资缺乏。自：使。钧驷：毛色纯一的驷马。钧，均。驷，四马。齐民：平民。藏盖：积蓄。
⑧贾（音gǔ）人：商人。意为：天下平定后，高祖就命令商人不许穿丝织的衣服、不许坐车，并且加重征收他们的租税，用这些办法来控制和羞辱商人。
⑨孝惠：汉惠帝刘盈。高后：吕后。复驰商贾之律：又放松了限制商人的律令。市井之子孙：商人的子孙。仕宦为吏：做官为吏。
⑩量：估量。吏禄：官吏俸禄。官用：官府的经费。赋：征收赋税。
（11）山川、园池、市井租税：指汉代盐铁税、租赁税、商品交易税等。封君：指拥有封地的列侯和公主。汤沐邑：封邑。私奉养：私人生活费用。不领于天子之经费：指上述收入不属于国家的经费。
（12）漕转：水路运输。山东：崤山以东。中都官：京都各官府。
继以孝文①、孝景，清净恭俭②，安养天下③，七十余年之间，国家无事，非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都鄙廪庾皆满④，而府库余货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⑤，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⑥，至腐败不可食。众庶街巷有马⑦，而阡陌之间成群⑧，乘字牝者摈而不得聚会⑨。守闾阎者食粱肉⑩，为吏者长子孙（11），居官者以为姓号（12）。故人人自爱而重犯法（13），先行义而后绌辱焉（14）。当此之时，罔疏而民富，役财骄溢，或至兼并豪党之徒，以武断于乡曲（15）。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争于奢侈，室庐舆服僭于上，无限度（16）。物盛而衰，固其变也（17）。自是之后，孝武内穷侈靡，外攘夷狄，天下萧然，财力耗矣（18）！
【注释】
①继以：接下来。
②清净恭俭：清静廉正，谨慎俭朴。
③安养：安息休养。
④都鄙：都城及各地城邑。廪庾（音lǐn yǔ）：粮仓。
⑤贯朽而不可校：串钱的绳子都已朽烂，无法清点数目。
⑥太仓：京城的粮仓。陈陈相因：陈旧粟米一层盖一层。充溢露积于外：装满太仓而流出仓外，只好在外面堆积着。
⑦众庶：民众。
⑧阡陌：田间小路。
⑨字牝：母马。
⑩闾阎：里巷内外的门。粱肉：指美食。
（11）为吏者长子孙：做官的人因无事不轻易调职，在任期内把子孙抚养成人。
（12）居官者以为姓号：做官任久，有人把官名作为自己的姓氏。
（13）重：不轻易。
（14）先行义：以行义为先。后绌辱：以屈辱为末。绌即屈。
（15）罔：法网。疏：宽松。役：使用。骄溢：骄恣。兼并：土地兼并。以：则。武断：横行霸道。乡曲：乡里。
（16）有土：有封邑的封君。舆服：车舆冠服与各种仪仗。僭：超于本分。
（17）物盛而衰：事物达于极盛，便趋向衰落。固其变也：这本是变化的规律。
（18）孝武：汉武帝刘彻，西汉第七位皇帝。穷侈靡：极为奢侈浪费。攘：排斥，征伐。夷狄：周边少数民族。萧然：纷乱的样子。
【简评】
文、景之治历来被称为中国历史上最好的时期，好就好在帝王无为而治，让百姓能按自己的意愿做事，国家的赋税也很轻，百姓生产的东西多，国家的仓库自然就充实，国家也不对外用兵和兴建宫室，花费也少。可知无为而治本不复杂，就是帝王少折腾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