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废王法鲁克在位时曾出游美国，觉得美国的厨房和厕所的设备最好，临行时各买了一全套带回去。我若是他，于厨房厕所供自家享用之外还要搬回至少一个整个的超级市场给国人见识见识。

超级市场始于四十年代，目前在全美国有好几万个（一九六三年即已有三万零九百个）。从前几乎每个街角上都有的小型食品杂货店，如今好像是绝迹了。我相信一定有很多人怀念那些小店，顾主都是邻近居民，主客之间有亲切之感，打个电话即可送货到家，方便之至。现在社会结构变了，大规模的零售市场成为必需。不过超级市场的确是非常诱人的地方。

文蔷每星期四买菜，星期三晚细看报纸广告，看哪一家的货色比较价廉，哪一家有什么特别减价货，事实上总是照顾Safeway的时候多。我常陪她去买菜，所以对于超级市场也有一点认识。

超级市场的特色大家都知道，不过从我们中国人眼光来看，其主要特色应该是它的清静整洁。里面空气清新，没有腥膻腐臭的味道，地上一尘不染，没有鸡毛蒜皮污泥脏水，不漏雨，不飕风，不闷蒸。第二个特色是里面人多而不嘈杂。每件东西都标价，不二价，根本没有人和你讲价还价，你自己选，自己动手拿，自己推着车子，走到亮着灯的柜台前面排队付款。和任何人可以不交一语而交易完成。进市场是一件乐事，若不是时间宝贵，两条溜酸的腿不肯合作，真不想买完东西就匆匆离去。

美国的超级市场的产生是为适应他们的主妇的需要。主妇忙，不能天天买菜，不能在那里掂斤论两，不能在那里讲价杀价，所以自然生出这种简截了当的制度。在这里生杀活鸡活鱼是办不到的，主妇在家里也没有那么多精力专用在烹调上面，营养无缺就算，无暇多费手脚。除了萝卜白菜之类，一切都用塑胶纸包得紧绷绷的，三个桃子一包，五个李子一包，四根鸡腿一包，半斤咸肉一包……。为了满足俭省的主妇起见，每个市场都有特价品，真的特价。还有削价品，例如昨天没有卖完的面包之类（反正新鲜面包也要存放冰箱里好几天才能吃完，买昨天的面包就等于在自家冰箱里多放一天）。除了食品之外，市场也兼营日常用品，诸如厨房用具，妇女化妆品，以及盆景、烟、酒、杂志之类，应有尽有，另外还附设小吃柜台卖些咖啡点心。

假如这样的一个市场搬回到我们国内，与“国情”是否相合不无问题。讨价还价惯了的人，不争到脸红脖子粗是不能心安理得的。一看肉是冻的，鱼是死的，谁都会摇头而去。而且买完青菜之后顺便讨取的一块姜几根葱恐怕也要落空。屋里空气调节，到夏天来乘凉的人必将多于顾客。大流氓、小流氓，必然的要在这里啸聚，想到这里，憬然于全盘西化之不可行，而超级市场搬回国内之议亦以暂缓为宜。

选自《西雅图杂记》，远东图书公司一九七二年五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