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五十周年的时候,世界各国都以不同的方式回顾了那段不堪回首的人类丑恶历史。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电视画面上反复出现的铁轨,那些黑乎乎、冷冰冰、脏兮兮的铁轨是通向死亡的铁轨:犹太人被塞进车厢,一车车地沿着铁轨送进了集中营,犹太人被驱赶着沿着铁轨进行“死亡大转移”……这该死的铁轨加速了犹太人的灭亡。浩劫过后,我们不该忘记纳粹元凶当中的一个小人物——被称作“死神艾希曼”的德国中央保安总局的犹太处处长,他就是利用这一条条的铁轨亲手将数百万欧洲犹太人送进了死亡集中营。甚至在纳粹全面崩溃的时候,这个恶魔还丧心病狂地制定了一项杀人计划——灭绝匈牙利境内的八十万犹太人!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竟在苏联红军攻入匈牙利前的三个月里,真把四十万犹太人送上了死亡之路!他仅用几十天的工夫干了一个三千人别动队需要两年才干完的事,真是令人发指!
可以说,阿佩菲尔德的《铁轨》(1999年出英文版)是对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五十周年最好的祭献,也是一部可读性很强的小说。从八十年代开始,作为擅长描写“大屠杀”的著名犹太作家,阿佩菲尔德已经停止了对犹太幸存者的描述,开始深入探究过去居住在欧洲的犹太知识分子的生活,并且赋予它们以历史的和时空方面的存在意义。在《铁轨》里,阿佩菲尔德改变了数十年的写作戒律,以回忆的形式首次将笔触伸入到对大屠杀的具体事件描写,围绕着追杀凶手的主旋律,整个故事显得情节复杂、人物众多、悬念迭起。阿佩菲尔德十分关注欧洲犹太知识分子的最后结局,为此他在《铁轨》里拓展了大屠杀后——这个时期四处漂流的犹太人原型。这种写作模式使他摆脱了历史的束缚,并允许他将动态的犹太人生活作为他们存在的生命轨迹来描写。四处漂流不仅仅是一种生存模式,同时也是一种精神状态。在阿佩菲尔德的笔下,大屠杀之后的欧洲是犹太人的一片荒原:几乎看不到什么幸存者,他们总是在四处漂流。在阿佩菲尔德看来,尽管犹太人到处漂流,可是在地图上他们依然还处在原来的点上,这个意思是说,不管走到哪里,犹太人一直都是个陌生人,局外人,一个“异类”,一个盘旋在清晰的现实上的阴影。犹太幸存者这个群落不敢奢望有什么改变,这是他们抹不掉的特性,也是他们的悲剧之所在。
欧文-齐格鲍姆是《铁轨》里面的主人公“我”,即叙事者。这是一九八五年,他又开始了火车旅行,他计算着,自己已经在欧洲游荡了四十年,这一年他五十五岁。一个“大屠杀”的幸存者,就像个欧洲乡村的土地测量员,他持续地乘着火车东奔西跑,从南到北,然后再折回来,如此循环往复。每年的三月二十七日,他乘早班车离开沃尔巴亨,“从这里踏上旅程,揣着对父母双亲的怀念,经过每一个车站。”这里既是他生命终结的地方,也是他获得新生的地方;当年他在这里逃脱了纳粹的屠杀,由此开始了数十年的铁轨之旅,沿途要经过他每年落脚的二十二个车站(希伯莱语的字母正好是二十二个)。这些地方(小说里主要指奥地利境内)战前曾居住着很多犹太人。他对家乡,对童年,对死去的父母亲、外祖父母的回忆和怀念伴随着他的旅程;他每年都要去看望劫后余生的朋友和同志,凛然面对依然存在的反犹情绪,去追踪他的敌人;当然他还要谋生,战争刚结束的时候,他加入了走私的队伍,在这条火车线路上赚钱活命,尔后他又四处收集犹太人的古董圣器,把它们卖给犹太富商马克斯和老共产党人斯塔克。他从小就耳濡目染父辈们对理想的追求,他们为罗森尼亚人的解放背叛自己的出身,甚至与资产阶级的犹太商人等势不两立,直至被罗森尼亚人抛弃也不后悔。在这片土地上幸存下来的犹太人,大多数都移民去了巴勒斯坦,剩下以齐默尔拉比为代表的少数犹太老人,为了责任和信念默默地忍受着欺辱和痛苦,他们也将不久于人世;就连他的恋人伯莎也忍受不了思乡的折磨,不堪眼前的荒芜,宁可孤独,早早地离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