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来临的大屠杀在所涉及到的似乎不重要的事情当中露出了苗头:登记、火车和奔波。从某种意义上说,奔波已经不仅仅是地理概念,它起到了精神宣泄的作用——从家里到天主教的女修道院,从家里到乡下,从家里到古老的犹太会堂。这些奔波的轨迹更加突出了犹太人心灵深处的精神轨迹。最另人心悸的奔波是那些皈依改宗和角色倒置的奔波,因为那都是徒劳无益的。特丽萨,叙事者的姑妈,漂亮优雅,高尚而又智慧,为了寻求内心的安宁和安慰,摆脱烦扰,改宗皈依了基督教;而那个具有一半犹太人血统的雕刻家斯塔克尽管有着非犹太人的身世背景和外貌,却执意要回到犹太人的行列。但是,所有的犹太人都面临着同样的命运。他们最终都处在一个共同点上,一个水平线上,不管是拒绝犹太教的还是笃信犹太教的都一样。“犹太人的归宿”在《巴登汉姆1939》和《惶惑岁月》里被表现得淋漓尽致,而且都是通过那些同化了的男男女女以玩世不恭的态度来表现的。
小说的第二部分,是一种在传统意义上迟到的回乡。在小说第一部分里读者不清楚的细节在这里都有了交代——比如,主人公的名字叫布鲁诺(他从耶路撒冷来重访他的出生地);父亲最后的下落等等。许多年之后,一切都已经结束,惶惑之中他回到了出生地克诺斯潘。阳光,阴影;花草,树木;空气,雨水;房屋和酒吧,咖啡厅,还有小客栈…… 尽管小镇的表面没有什么变化,但它已被描绘成一个出了错的地方。不是原来那个值得人们崇敬的有文化氛围的小镇,它看上去像个由于畸变而遭受痛苦折磨的地方。没有了那些营造文化氛围的有才气的犹太人,没有了那些甘于奉献追求完美的艺术家;这个城市现在正在为那些在酒吧里演出的东方侏儒所倾倒,为一个让男人发狂的放荡歌手着迷,让一群身世各异的年轻人所鼓噪,他们当中有犹太人也有基督徒,他们的道德准则似乎没有可以界定的范围。镇上的人对这个回乡的儿子既不清楚也不欢迎。那些认识他的人等待着他的离去,而遇见他的人也并不为他所动。
小说在这部分里采用了第三人称的手法,在读者和主人公之间制造了一定的距离。对读者来说,他现在是个带着回忆的不同的人物。这次回乡的目的似乎是主人公试图再次确证他和父亲之间存在过的紧张关系,同时潜藏着和对他生活最有影响的人妥协的企图。在第一部分里,那个孩子目睹了父亲的败退与衰落——他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改变自己的观点——拉比觉得犹太人应该尽快到耶路撒冷去,可他父亲对犹太复国主义一贯没有热情,根本不理会这种提议:“我是不会移民的。我宁可受迫害受屈辱也不移民。我又没做错什么事。我是个奥地利作家。没有谁能否认我这个头衔。”由此产生了一种不完善的感觉,它伴随着主人公和读者,迟到的回乡几乎总是命定的。在这里类似的事情发生在父亲和儿子之间。儿子面临的婚姻危机父亲也曾遭遇过;儿子已经到了父亲那把年纪可还是觉得像个儿子。他妻子是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幸存者,她最后一次的流产预示着那恼人的血缘难以延续下去。(犹太人是从母系认定其犹太身份的)。我们发现,在阿佩菲尔德的许多叙事当中男人都是软弱无能的,他们被自己对异教徒的看法阉割了,他们被自己无法不被视作“异类”挫败了。 布鲁诺带着他刻骨铭心的情感记忆和惶惑惊怵的心理感受重返故乡,可是梦牵魂绕的回乡之行留下了更多的惆怅和惶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