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拿走好了!”爱玛说。
“哎!说句笑话嘛!”勒赫说,“其实,我只是舍不得那根马鞭。得!我去向您先生讨回来。”
“不!不行!”爱玛说。
“哈!我可把你攥住啦!”勒赫想道。
他认定发现了什么把柄,一面往外走,一面习惯地吹着口哨,连连低声说道:
“好吧!咱们走着瞧!走着瞧!”
爱玛正琢磨如何摆脱困境,厨娘进来了,把一个蓝色的小纸卷搁在壁炉台上,德罗兹雷先生托交。爱玛冲过去,打开来,里面有十五块金拿破仑(法国旧时金币,一块折合二十法郎。)。那是诊费。她听见夏尔上楼来了,忙把金币扔到自己抽屉最里面,取下钥匙。
三天以后,勒赫又来了。
“我有个主意跟您谈谈,”他说,“那笔钱暂且不提,要是您愿意要……”
“这就是那笔钱,”爱玛说着将十四块金拿破仑往他手上一放。
商人惊呆了,为了掩饰他的失望,一个劲儿地又是道歉,又是表示愿意效劳,爱玛一概谢绝。过后,她伫立片刻,摸着围裙口袋里两枚五法郎硬币,那是勒赫找回的零钱。她打算以后节省些,好把这个窟窿填上……"
“嗨!”她转念一想,“他想不到这上头的。”
除了镀金银头马鞭之外,鲁道夫还收到一枚印章,上面的题铭是Amor nel cor (意大利语:心心相印。);此外还有一块可当围脖用的长围巾;最后还有一个雪茄匣,与夏尔在路上捡起、爱玛还收藏着的子爵那个一模一样。可是,鲁道夫觉得接受礼物有失面子,多次推辞,爱玛还是硬要他收下,他只好从命,但心里觉得爱玛太专横,太咄咄逼人。
再说,她常有一些怪念头。
“夜里敲十二点钟时,”她多次说,“你要想着我!”
如果鲁道夫老老实实说不曾想到,接下来就是劈头盖脸的责备,而且最后总要问上这么一句:
“你爱我吗?”
“爱呀,我爱你!”鲁道夫答道。
“很爱吗?”
“当然啦!”
“你没爱过别的女人吧,嗯?”
“你大概把我当成童男了吧?”鲁道夫笑着大声反问。
爱玛哭了。鲁道夫想尽法子安慰她,用意义双关的话分辩。
“咳!因为我爱你!”爱玛就说,“我爱你,爱到不能没有你,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一心想见到你,爱到如痴如狂,肝肠寸断。我自己问自己:‘现在他在什么地方?大概在跟别的女人说话吧?她们向他微笑,他走过去……’喔!不对,别的女人你一个也看不上,是吧?更漂亮的女人有的是,但我更懂得爱!我是你的仆人,你的相好!你是我的国王,我的偶像。你善良!你英俊!你聪明!你强壮!”
这类话鲁道夫听得太多,并不觉得新鲜。爱玛与所有情妇没什么不同;新鲜的魅力有如一件衣裳,渐渐垂落下来,裸露出情爱永恒的单调,始终是同样的模式,同样的腔调。鲁道夫虽然是情场老手,却还是分辨不清,说出的话都一样,表达的心却大相径庭。因为一些轻浮女子、贪财女子,先前对他说的,也是这类话,他不大相信其中有什么真情实意。他认为,夸张的言辞掩盖着贫乏的感情,听的时候应该大打折扣;倒是丰富的感情,有时并不借助空洞的比喻来表达。因为人永远无法说清自己的需求、观念和痛苦;人类的语言就像一面破锣,我们敲出种种声音,本想感动星辰,结果只能引得狗熊蹦蹦跳跳。
他评人论事,超然物外,这类人一事当前,总在后面。不过,鲁道夫在这场爱情中,瞥见了有待发掘的另类乐趣。他断定,羞羞答答只会碍手碍脚。他待爱玛,随心所欲;把她拿捏得服服帖帖、自甘堕落。那是一种痴情的眷恋,对他五体投地,自己也快活销魂,浑浑噩噩,不知所以;她的心灵沉湎其中,如痴如醉,浮浮沉沉,消耗殆尽,就像克拉伦斯公爵(克拉伦斯公爵(1449—1478),英王爱德华四世之弟,因叛乱被处死刑。相传他是按他自己的意愿,泡在一桶马尔瓦西酒里淹死的。马尔瓦西酒是原产希腊的葡萄酒。)泡在马尔瓦西酒桶里一样。
包法利夫人花前月下,积习已深,就连举止作派也变了。她的目光变得更大胆,言谈更随便;甚至肆无忌惮地叼着香烟,与鲁道夫先生一起散步,似乎不把旁人放在眼里。有一天,她从驿车燕子上下来,竟像男人一样穿件坎肩,腰身裹得紧紧的,就连那些本来将信将疑的人看了,终于也不再存疑。老包法利夫人与老伴大吵一架之后,躲到儿子家来了,见此情景,自然也和别的太太小姐一样,心里反感。她看不顺眼的事还多着呢:首先是夏尔把她的话当耳边风,没禁止爱玛看小说;其次,家风也令她不快。老太太斗胆说了几句,尤其是有一回说到费莉西泰,结果婆媳俩闹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