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三往事(4)

基督山伯爵[电子书]

“是的,”基督山说,“是的。”

“我就扒开石块,发现……”

“一条绳梯和一些工具?”伯爵喊道。

“您怎么知道的?”看门人惊诧地问道。

“我可不知道,是猜的,”伯爵说道,“从犯人藏东西的地方,一般都能搜出这类东西。”

“是的,先生,”看门人说道,“是一条绳梯和一些工具。”

“你都留着了吗?”基督山喊道。

“没有,先生,我把这些东西都卖给游客了,他们觉得很稀奇,不过我还留了一件东西。”

“什么呢?”伯爵急忙问道。

“像是一本书,写在布片上的。”

“喔!”基督山喊道,“这本书还在你这儿?”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本书,”看门人说道,“反正我跟您说的这东西我还留着。”

“你去给我拿来,我的朋友,快去吧,”伯爵说道,“要是真像我想的那样就好了,不过你放心拿来就是了。”

“我这就跑去拿,先生。”看门人说完就走了。

这时,基督山虔诚地跪在地上,他眼前只是那张破床架,然而在他眼里,死神已把这张破烂不堪的床变成了一个圣坛。“噢!我的再生之父呀!”他说道,“是你给了我自由、知识和财富,你犹如另外一种生灵,比我们常人高明,你经天纬地能分辨善恶。假如坟墓深处还有什么灵感,听到还留在世上的人说话尚能作出回应,假如人死后飘逸出的灵魂中还有某种生气,尚能飘回当初我们情至意尽,同甘共苦的地方云游,那么,你这高尚、深邃的英灵呀,我凭着当年你给我的父亲般的慈爱,凭着当年我像儿子一样对你的敬仰,我恳求你,给我一句话,一个征兆,一种不论何种形式的启示吧,驱散我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吧。倘若这疑虑不散,我就会失去信心,我就会愧天怍人。”伯爵双手合一垂下了头。

“您看,先生!”他背后的一个声音喊道。

基督山打了一个哆嗦,转过身去。看门人把他手中的布片递给基督山。当年法利亚长老把他渊博的学识全都倾注在这一块块布片上,这份手稿正是法利亚长老论述意大利王权的巨著。伯爵急忙拿在手上,一眼看到了那句题词,读道:“上帝说,你将拔掉巨龙的牙齿,你将把雄狮踩在脚下。”读完他又喊道:“啊!这就是回答!谢谢,我的父亲,谢谢!”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夹,里边装了10张1000法郎的钞票。“给,”他说道,“拿了这个钱夹吧。”

“这是送给我的吗?”

“是的,不过有个条件,等我走了以后你才能打开看里面是什么。”

说完,他把刚刚得到的,在他看来比价值连城的宝藏更珍贵的圣物紧紧贴在胸口,迅步走出地下通道,登上游艇说道:“回马赛!”游艇驶离伊夫堡,基督山仍两眼凝望着那阴森森的监狱。“也该他们落难了,”他说道,“他们把我打入这阴森可怖的监狱,他们忘了我这个被关押在铁窗下的人!”游艇又一次从卡塔卢尼亚村前面驶过,伯爵背过身,用披风把头蒙上,嘴里轻声唤着一个女人的名字。伯爵完全战胜了自己,两次击溃了心中的疑虑。这个名字,他说得亲切温柔,可以说是倾注了满腔的爱,他轻声呼唤的这名字,是埃黛。

基督山一上岸就径直朝公墓走去,他得上那儿去找摩莱尔。10年前他曾虔诚地去过那公墓,他想找一座墓,但没有找到。他带着数百万的巨产返回法国,但没有能找到他那饿死的父亲的墓。当年老摩莱尔曾在墓前立了一个十字架,但后来十字架倒了,被掘墓人一把火烧了。坟场中横七竖八倒下的十字架,都是这样被掘墓人点火烧掉的。那位可敬的商人则幸运得多,他在儿女的怀抱中去世,然后由儿女护送,在比他早两年长眠的妻子旁边安息。墓碑是两块又宽又大的大理石,上面镌刻了两个人的名字,并排铺在一块圈起来的不很大的坟地上,坟地四周围了一圈铁栏杆,上面是四棵柏树组成的绿荫。

马克西米利安靠在一棵柏树上,两眼发呆,直愣愣地望着那两座墓。他缠绵悱恻,创巨痛深,几乎都要失去理智了。

“马克西米利安,”伯爵说道,“您不应该只看这儿,而要看那儿。”他举手指了指天。

“死者是无所不在的,”摩莱尔说道,“您拉着我离开巴黎的时候,您不是对我说过这个话吗?”

“马克西米利安,”伯爵说道,“来的路上您对我说,您想在马赛留几天,您现在还这么想吗?”

“我已经没有什么好想的了,伯爵,不过我觉得,在这儿等比在别的地方等心里稍微好受一些。”

“那就好,马克西米利安,我要暂时跟您分手,不过我可记着您那句话,这要算数的,是不是?”

“啊!我会忘记的,伯爵,”摩莱尔说道,“我真的会忘记的!”

“不!您不能忘记自己的话,因为不管怎么说,您是一个讲究信誉的人,因为您已经发过誓了,因为您还要发誓。”

“噢!伯爵,您就可怜可怜我吧!伯爵,我太不幸了!”

“我认识一个人,比您还不幸,摩莱尔。”

“不可能。”

“唉!”基督山说道,“我们可怜的人类就是这样目中无人,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比别人不幸,其实别人就在他身旁哭泣、呻吟。”

“有人失去了他在这世界上最心爱的,也是他最希望得到的东西,难道还有比他更不幸的人吗?”

“您听我说,摩莱尔,集中精力好好听听我要对您说的话。我认识一个人,他跟您一样,曾把他幸福的种种希望全都寄托在一个女人身上。当时那个人还年轻,他有一个他所敬爱的老父亲,有一个他所爱慕的未婚妻。就在他快要结婚的时候,突然,由于命运的捉弄——要不是上帝后来显身向他说明,这一切都是上帝为了那无限和谐的一种安排,命运这样捉弄真会让人怀疑上帝的仁慈是否还在,由于命运的捉弄,转瞬之间他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心爱的人,也失去了他梦寐以求的,而且自以为已经到手的锦绣前程。他这个人当时太盲目自信了,看到的只是眼前的一点东西,结果他被推到了黑牢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