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原谅,我手下人都已惶惶不可终日,我也不好怪罪他们,他们自身受到怀疑,所以他们也都变得疑神疑鬼了。”
法官说的这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情况,唐格拉夫人常在社交场合听人说过,但是她要不是刚才亲眼目睹,怎么也不会相信这风声鹤唳竟然到了这种地步。“这么说,”她说道,“您也很不幸吗?”
“是的,夫人。”法官回答道。
“那么您是同情我的?”
“由衷地同情,夫人。”
“您知道我的来意吗?”
“您来跟我谈谈您遇到的事,对吗?”
“是的,先生,一场可怕的灾难。”
“不妨说是一次不幸的遭遇。”
“一次不幸的遭遇?”男爵夫人喊道。
“噢!夫人,”检察官说道,神态总是那样镇定,“我只同意把那些无法弥补的事情叫作不幸。”
“啊!先生,您以为大家会忘掉……”
“一切都会被遗忘,夫人,”维尔福说道,“您女儿的婚事今天办不了,明天可以办成,明天办不了,过一个星期可以办成。至于为欧仁妮小姐的归宿惋惜,我想这未必是您的意思。”
唐格拉夫人望着维尔福,看到他神态中这种近似嘲讽的镇静,她不禁瞠目结舌了。“难道我不是在朋友家里吗?”她问道,神情痛苦而端庄。
“是在朋友家,您自己也知道,夫人,”维尔福回答道,脸颊上随着他的话音泛起一道淡淡的红晕,因为他这话不是在说男爵夫人和他自己此时此刻所关心的事,而是意在言外别有所指。
“那好,”男爵夫人说道,“请您热情一点儿吧,我亲爱的维尔福。跟我说话,就得像个朋友,不要扮出那副法官的面孔来。当我觉得自己非常不幸的时候,决不要跟我说我应该高兴这一类话。”
维尔福欠身一鞠躬。“近三个月来我有一个很糟糕的习惯,夫人,”他说道,“每当我听到说什么不幸,我总会想起我自己的不幸,于是我不由自主地在我脑子里进行这种自私的对比。所以,一同我的不幸比,我觉得您的不幸只能说是不如意;所以,一同我这丧气的处境比,我觉得您的处境倒是让人羡慕。不过这些话您听了不高兴,还是不讲了吧。夫人,刚才您是说……”
“我来是想问问您,我的朋友,”男爵夫人说,“这骗子的案子怎么样了。”
“骗子?”维尔福说道,“看来,夫人,您是故意把有些事往轻里说,有些事则往重里说。安德拉·卡瓦勒康蒂先生,或者更确切地说,贝内代多先生是骗子?您大错而特错了,夫人,贝内代多先生是不折不扣的杀人凶手。”
“先生,我承认您这样订正是对的,但是您对这不幸的家伙越严厉,您对我家的打击也就越重。喔,暂先把他忘了吧,不要去追捕他了,就让他逃了吧。”
“您来晚了,夫人,命令已经发下去了。”
“啊!要是把他逮住了……您认为能逮住他吗?”
“我希望能逮住。”
“如果逮住他了——请听我说,我总听到说,现在监狱人满为患,嗯,您就让他在监狱里呆着吧。”
检察官摇了摇头。
“至少把他关到我女儿结婚以后再说。”男爵夫人紧接着说道。
“不可能,夫人,法院有法院的程序。”
“对我也不例外吗?”男爵夫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对所有的人都一样,”维尔福回答道,“对我本人,对别的人都一样。”
“啊!”男爵夫人只是轻轻喊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不过这一声感叹已经把她心里的意思暴露无遗了。
维尔福两眼望着男爵夫人,那目光似乎要把人家心里想的一眼望穿。“是呀,我知道您的意思,”他接着说道,“您是指目前在社交界那些不胫而走的可怕的谣言,说什么三个月来我家连连死人,瓦琅蒂娜只是靠了奇迹才幸免一死,又说这些事不免蹊跷。”
“我根本没有往这上面想。”唐格拉夫人急忙说道。
“不对,您是想了,夫人。这也合情合理,因为您不这样想是不可能的,而且您会低声对自己说,‘你是专门治罪的人,你倒说说,你自己身边的这些罪怎么不处治?’”
男爵夫人的脸色一下变得刷白。
“您是这样想的,是不是,夫人?”
“对,我承认。”
“我就来回答您的问题吧。”说着,维尔福把自己的椅子朝唐格拉夫人的椅子移了移,然后两手靠在他的写字台上,用一种比平常更沉闷的声音接着说道:“有些罪是没有处治,因为不知道谁是罪犯,怕错把无辜的人当成罪人惩处。但是,罪犯一经查明,”说到这儿,维尔福把手伸向写字台前面的那个带耶稣像的十字架,一边接着说,“罪犯一经查明,我凭有灵有圣的上帝发誓,夫人,不论是什么样的人,都得死去!现在,我已经发了誓,而且决不食言,夫人,难道您还想在我面前为这败类求情吗?”
“呃!先生,”唐格拉夫人说道,“您能肯定,他确实像人家说的那样恶贯满盈吗?”
“您不妨听听,这是他的卷宗。贝内代多,先是在16岁时因伪造假币被判处5年苦役,您看,这年轻人还是很有出息的呢,然后越狱成了逃犯,再往后是行凶成了杀人犯。”
“这可怜的人是怎么回事呢?”
“哼,谁知道呢?是个流浪儿,科西嘉人。”
“他就没有什么亲人来认他吗?”
“没有人,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