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蒂斯坦!”基督山说,“叫人把另外的一条鲟鱼和一条七鳃鳗送过来,你知道的,就是另外装桶运来,现在还活着的那两条鱼。”
唐格拉十分惊讶,不禁瞪大了双眼,其余客人则纷纷鼓掌。四个仆人抬着两只木桶过来,每只桶里都放着水草,都有一条扑腾扑腾跳着的鱼。跟宴席上摆着的鱼一模一样。
“可是为什么每种两条呢?”唐格拉问道。
“因为可能会死一条。”基督山直截了当地回答说。
“你当真是位奇人,”唐格拉说,“哲学家的话都没有用,有钱就可以尽如人意。”
“尤其是要有脑子。”唐格拉夫人说。
“噢,如此恭维,我实不敢当,夫人。这种想法在从前罗马时代是非常流行的。普利纳古罗马博物学家,作家(23—79)。的书上说,当时让奴隶头顶木桶,逐段接送把活鱼从奥斯蒂亚运到罗马城,普利纳把这种鱼叫墨卢斯鱼,根据他画的图来看,很可能就是鲷鱼。当时弄到一条这样的活鱼也是一种奢侈,而看这种鱼慢慢死去是非常有趣的,因为这鱼死的时候会变出三四种颜色,就像一条即将消失的彩虹一样,从一种颜色渐渐转化到另一种颜色,鱼彻底死了之后才送厨房。这鱼因为临死能变色,于是有了它的可取之处,假如这鱼活着的时候没有被人看见,那么,死的时候也就没有人去理睬。”
“是的,”德布雷说,“但是从奥斯蒂亚到罗马不过五六十里路而已。”
“啊,一点不错,”基督山说道,“但是我们距鲁古碌斯古罗马统帅(前117—前56)。已有1800年,如仍不能胜于他,我们还有何可取之处?”
卡瓦勒康蒂父子两人都睁大了眼睛,但他们也算聪明,什么话也不说。
“这一切都很不错,”夏托—勒诺说道,“不过最使我钦佩的,实不相瞒,则是您一有什么吩咐,仆人都能立即做到。伯爵先生,您买下这幢房子不过才五六天的时间吧?”
“是呀,至多五六天。”基督山说。
“太对了!我可以肯定地说,不过一个多星期的时间,这房子彻底变了样。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小楼的大门不是现在这个门,庭院原先铺的是石板,空空落落,可是今天庭院则是一片绿茵茵的大草坪,四周的树木都像是长了一百年似的。”
“不改不行,因为我喜欢青枝绿叶,草木成荫。”基督山说道。
“是呀,”维尔福夫人说,“原来的大门是临马路的,记得那天我神奇般脱险之后,您就是从马路那边带我进了这小楼。”
“是的,夫人,”基督山说,“可是后来我觉得大门换一下好,应该一眼望去能看到布洛涅森林。”
“四天改座大门,”摩莱尔说,“真是奇迹!”
“的确是这样,”夏托—勒诺说道,“一幢破旧屋子居然改成了一幢崭新的小楼,这真是了不起。原先这房子已是年久失修,甚至阴森森地非常荒凉。记得两三年前,家母曾让我来看过这房子,当时圣梅朗先生已经准备卖这小楼了。”
“圣梅朗先生?”维尔福夫人说,“这么说,这房子您买下以前是圣梅朗先生的房产?”
“好像是这样吧。”
“什么‘好像’!您居然不知道房子的卖主是谁?”
“真的不清楚,具体事都是我管家办的。”
“这房子至少有10年没有住人了,真的,”夏托—勒诺说道,“百叶窗关得紧紧的,大门锁得死死的,满院子杂草丛生,那样子叫人看了直感到阴森可怖。说句实话,房产主要不是检察官的老岳翁,人家早就把这楼说成是闹过什么人命案的凶宅了。”
维尔福不曾动一下摆在他面前的三四杯金浆玉醴,凑巧这时他猛地端起一杯一饮而尽。基督山静静等了一会儿,然后才打破继夏托—勒诺话音之后的一片寂静。“真是奇怪,”他说道,“男爵先生,我第一次进这楼时,给我的印象跟您说的完全一样,我觉得这房子实在阴森可怕,我本人是决不会要的,可是管家都已替我买下了,极有可能这家伙收了中人的什么好处费。”
“有这可能,”维尔福勉强微微一笑,结结巴巴地说道,“请相信,他们之间做什么手脚与我毫无关系。圣梅朗先生想,这房子是外孙女嫁妆的一部分,还是卖了的好,老是这样空关着,再过三四年也就成了一堆废墟。”
这一次却是摩莱尔的脸刷一下顿时变白。
“最为特别的是,”基督山接着说道,“有一间房间,啊,我的上帝!表面上看来普普通通,跟别的房间一模一样,挂着红缎窗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房间一副凄风苦雨的样子。”
“为什么呢?”德布雷问道,“为什么是凄风苦雨的呢?”
“谁能清楚本能性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基督山说道,“有些地方不总是让人不由自主地吸到阴森森的凉气吗?为什么?谁也说不清楚。或许是由于种种回想接踵而至,或许是一时心血来潮浮想联翩,我们不禁置身于别的什么时代,别的什么地方,而实际上这同我们真实所在的时代和场所很可能风马牛不相及。反正思绪重重,千回百转,使我一看到这房间不由得想起冈日侯爵夫人法国历史上以美貌著称的贵妇人(1635—1667),被其丈夫的兄弟所谋杀。的房间或者德丝狄摩娜莎士比亚剧作《奥赛罗》中的女主人公,丈夫奥赛罗轻信谗言,将其掐死。的房间。喔,这又说到哪儿去了?既然晚餐已经用毕,我不妨带各位去看看吧,然后我们下楼去花园喝杯咖啡,晚饭后得欣赏一下景色才是。”基督山说完,朝各位客人望了一眼,看看他们的意思如何。这时,维尔福夫人站起身,基督山紧接着也站起来,于是客人们纷纷站起。片刻之间,维尔福和唐格拉夫人犹如被钉在了座位上一般,仍然坐着不动。两人木然无语,只是睁着冷漠而凄凉的双眼,相互对望,相互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