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船长像往常一样一大早来到甲板上,发现唐泰斯靠在船栏上,带着一种神奇的神情望着一堆被朝阳染成玫瑰色的花岗岩石,那就是基督度山岛,驶向科西嘉的“热娜梅莉”号正从边上经过,左舷离岛还不到一海里。在唐泰斯听来,这岛的名字铿然有声,船从旁边经过时他在想,他只要跳进海中,游上半个钟头就可以到这块福地,但是,没有工具来挖掘宝藏,也没有武器自卫,去那里又有什么用?他必须等待。幸而,唐泰斯已学会如何等待,过去为了自由,他曾经等了十四年;现在自由了,他可以先等上一年半载再去找那财富。当初如果只给他自由而不给财富,他不也是会接受的吗?况且,这财富不仍然只是海市蜃楼吗?既然当初产生于可怜长老法利亚的不正常的头脑之中,现在这笔财富不也就随之而泯灭了吗?当然红衣主教斯帕达的遗嘱确凿不移,唐泰斯又从头至尾默默背了一遍,每字每句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转眼到了黄昏,唐泰斯看到晚霞在那小岛上洒下五光十色,绚烂缤丽,接着黑幕降临,小岛消失不见。但是他那双目早已习惯监狱中的幽暗,大概还能望见,反正他是最后一个离开甲板。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船已到了阿勒里亚科西嘉岛东部平原地名。,整整一天都是在抢风航行,到傍晚看到岸边燃起灯火,一幢小楼上没有挂旗,而是升起一盏标志灯,一看这灯火就知道,现在可以卸货,于是船驶进毛瑟枪射程之内,向岸边逼近。这个时候的气氛当然是十分紧张,唐泰斯看到,“热娜梅莉”号向岸边靠拢的时候,船长在甲板中轴点上架起两门轻型小炮,这种炮跟城墙上的毛瑟枪一样,发射的时候声响不大,但可以把四斤重的炮弹打到千步远的地方。
但是,那天晚上,这种防备是多余的,一切都很顺当,而且大家也都非常和气。四艘小艇向“热娜梅莉”号悄声划来,而“热娜梅莉”号也把自己的小艇放下,大概是以示欢迎吧。五艘小艇穿梭往返,凌晨两点钟的时候,“热娜梅莉”号上的货都已卸到岸上。船长这个人办事井井有条,红利连夜就分了,每人得了100个托斯卡纳里弗,差不多等于我们现在的80法郎。但是航程并没有到此结束,他们又朝撒丁岛驶去,卸空了的船到那里重新装货。这一桩活同刚才的一样,干得非常漂亮,“热娜梅莉”号可真是交上了好运。新上的货是往吕加意大利地名。运的,几乎全部是哈瓦那雪茄,泽雷斯和马拉加均为西班牙地名。两地的葡萄酒。
他们在那儿同“热娜梅莉”号船长的死对头海关干了一仗,海关的一个人倒了下来,船上两个水手被打伤,唐泰斯是其中之一,一颗子弹把他左肩连皮带肉打穿。唐泰斯不仅对这场小冲突感到高兴,而且对他受伤也很满意。这都是严峻的教训,告诉他该用什么样的眼睛看待危险,又该用什么样的心胸经受皮肉之苦。他面对危险笑容不改,身中枪弹却还像希腊哲学家似地说:“痛苦呀,你算不了什么祸殃!”他甚至朝受伤将死的海关职员端量了一番,或许是因为大打出手而热血沸腾,或许是人之情感在他身上已经冷却淡漠,唐泰斯眼里看着,心里却没有多少感触。他已经踏上他要进行的征途,已向自己定下的目标迈进,他的心正渐渐在他胸腔中变成木石一般。
但是,雅科波看到他倒下,以为他被打死,立即冲上来把他扶起,扶起之后又像好友一般尽心照料。所以说,这个世界虽然没有像庞格罗斯医生伏尔泰小说《老实人》中的人物。所相信的那样好,但也没有像唐泰斯所看到的那样坏,因为雅科波起初以为他被打死,心里非常着急,可是除了能把他的红利拿过去之外,此人又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呢?幸好,我们已经说过,爱德蒙只是受了伤。走私贩子都有从撒丁岛上那些老太太那里买来的,只在某个时令才能采到的一种草药,爱德蒙用上以后伤口很快愈合。爱德蒙想试试雅科波,拿自己得到那份红利来感谢雅科波对他的照料,但是雅科波气呼呼地拒绝了。雅科波对爱德蒙是出于初见面时就产生的真诚和好感,爱德蒙则还以某种友爱,雅科波觉得这就够了,他没有什么非分的要求,而且本能地感到,虽然爱德蒙在别人面前总是声色不露,但他身上的的确确有一种他们所不及的高尚气质,所以爱德蒙对他稍有一点表示,这位老老实实的水手也就非常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