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肯定吗?”
“他当我面烧的。”
“事情就不一样了,此人可能是你想都想不到的大坏蛋。”
“听您这话我心里直发怵,天哪,”唐泰斯说道,“这世界难道遍地都是老虎和鳄鱼吗?”
“是的,只是两只脚的老虎和鳄鱼比四只脚的更危险。”
“请往下说。”
“好,你说他把信烧了,是吧?”
“对,他还对我说,您看,这是唯一对您的不利证据,我已经把它销毁了。”
“他这举动太高尚了,我看是居心叵测。”
“是吗?”
“我可以肯定。这封信的收信人地址是怎么写的?”
“巴黎科克埃龙街13号努瓦基耶先生收。”
“你觉得信销毁后,代理检察官会得到什么好处?”
“可能会有好处吧,因为他叮嘱了两三次,要我保证不对任何人讲那信的事,他说这是为我好,他还要我发誓,绝不说出谁是收信人。”
“努瓦基耶?”长老反复说那名字,“努瓦基耶?我知道埃特里亚意大利古地名,1801—1808年间拿破仑在此建立埃特里亚王国,后并入法兰西帝国。的前女王朝上有个叫努瓦基耶的人,大革命的时候有个吉伦特党人也叫努瓦基耶。审你的代理检察官叫什么名字?”
“维尔福。”
长老哈哈大笑起来,唐泰斯惊讶万分地望着长老。
“您这是怎么啦?”唐泰斯说。
“你看到那边的一缕阳光了吗?”
“看到了。”
“很好,这事我现在看来就像那透亮的阳光一样清楚。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年轻人呀!这位法官大人对你很不错,是不是?”
“是呀。”
“这位可敬的代理检察官把那封信烧尽,销毁了,是不是?”
“是呀。”
“这个能差遣刽子手的官老爷要你发誓,决不说出努瓦基耶这人的名字,是不是?”
“是呀。”
“这位努瓦基耶,你真是好糊涂,你可知道这位努瓦基耶是何许人也?这位努瓦基耶就是他的父亲!”
即使一个霹雳打在唐泰斯脚下,劈开直通地狱的万丈深渊,他听了也不会像听到这句想都想不到的话那样感到突然,也不会像触电一般毛骨悚然。他站了起来,双手抱着脑袋,仿佛怕脑袋一下炸开。“他的父亲!他的父亲!”他大声喊了起来。
“是的,他的父亲,全名是努瓦基耶·维尔福。”长老说道。
这时一道闪光射进囚徒脑海,始终模糊不清的事顿时被灿烂的阳光照得通明。审讯时维尔福如何支支吾吾,那封信如何被烧掉,又如何逼着他发誓,这位法官大人为何不但不威胁他,反而用恳求的语气说话,似乎反倒在向他求情,这一幕又一幕他都记起来了。他不由得大吼一声,一瞬间仿佛醉汉似的摇摇晃晃,过了一会儿他朝连接他自己牢房和长老牢房的暗道口急步走去,说:“啊!我得一个人想想这是怎么回事。”
他回到自己牢房后一下倒在了床上。晚上看守过来的时候,发现他坐在床上,两眼发直,满脸怒色,一言不发,像尊雕像似地一动不动。他在沉思,几个钟头过去了,然而时间快得仿佛只是过了几秒钟而已,他已经作出了可怕的决心,立下了非同一般的誓言。有人在说话把他从梦中唤醒,原来是法利亚在喊他。看守也去了法利亚的牢房,现在法利亚过来请唐泰斯一起吃晚饭。老囚徒被监狱看成是疯子,而且是一个有趣的疯子,所以有些特殊的待遇,譬如每逢星期日他可以吃到比较白的面包,还能喝上一小瓶的酒。这一天正好是星期日,长老过来请他的年轻难友分享他的面包和酒。
唐泰斯随着长老过去。这时他的脸部表情已经平静,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但是透出一股严厉和坚毅的神情,这神情简直可以说在向人显示某种决心已暗暗下定。长老凝神望着他。
“我真后悔帮你查明真相,跟你说了那些话。”长老说道。
“这话从何讲起?”唐泰斯问道。
“因为我在你心里注入了一种过去不曾有过的情绪——复仇。”
唐泰斯微笑了一下说:“我们还是谈谈别的话题吧!”
长老又望了他一眼,忧郁地摇了摇头,然后顺着唐泰斯的意思,讲起别的事来。老囚徒是这种人,讲起话来同那些饱经沧桑的人一样,娓娓动听,说出许多有益的教诲,但是不讲自己如何如何,这位不幸的老者从不诉说自己的厄运。唐泰斯怀着钦佩的心情听着老者的每一句话,有些跟他想的不谋而合,跟他做水手得到的见识毫无二致,而其余的话,例如南极圈内的航海者见到的极光等等,都是这年轻人闻所未闻的事情,让他见到了充满奇光异彩的景致和新的天地。唐泰斯体会到了,老人是位智者,不但行游于伦理、哲理和社会的顶巅,而且凌驾于峰巅之上,听他讲解是一种幸福,可以使人开窍聪明起来。
“您能不能把您的知识教我一点,”唐泰斯说,“就算是您我在一起消遣吧。我现在看得出来,您喜欢清静,不大想同我这样没有受过教育的愚昧无知的人作伴。假如您答应我的请求,我可以向您保证决不再向您提越狱两字。”
长老微微一笑说:“嗨,我的孩子,人的知识是有限的,当我教你学通了数学、物理、历史以及我会讲的三四门外语,我的学问你便全都掌握了。所以说,用不了两年工夫,我可以把我所有的学问全部传授给你。”
“两年?”唐泰斯说,“您认为用两年我就能学到所有这些知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