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34号和27号(5)

基督山伯爵[电子书]

天亮时他把石块塞回窟窿,把床推到墙边,然后上床躺下。早饭只是一块面包,看守进来把面包放在桌上。

“瞧,您没有再给我拿个盆子来吧?”唐泰斯问道。

“没有,”看守说,“你这个人总是打破东西,打碎了自己的水罐不算,还害得我把你的盆子踩坏,假如监狱里的犯人都这样毁东西,政府都要受不了啦!锅就留你这儿,以后汤倒锅里就得了,省得你以后又要毁什么东西。”

唐泰斯举眼仰望,在被单下面合上双手。

这一铁器能给他留下来,使他心里油然产生了一股对上苍感恩的冲动,他这一生中得到过种种恩泽,但是从未对上苍有过如此感恩的激情。但是,他发现从他开始干活以后,那边的犯人却停了下来。不管它,决不能因此自己也停下来。那个人不朝这儿挖,他可以朝那儿挖过去。于是整个白天他忙个不停,靠了平底锅这把工具,到傍晚从墙上掏出十把还多的砾石、石灰浆干和水泥。等到看守快要来的时候,他把扭弯了平锅铁柄扳直,放回原处。看守往锅里倒进汤和肉,不,这一次是汤和鱼,因为这一天不吃肉,犯人每星期有三次不能吃肉。这本来也是一种计算日期的方法,可是唐泰斯早就把这事丢一边不管了。看守倒了汤就走。

现在唐泰斯打算弄个清楚,旁边那个犯人是不是真的没有再挖?他听了听,跟上一次连续停了三天一样,听不到任何动静。唐泰斯不由得叹了口气,显然是那个人信不过他。但是他不泄气,夜里接着挖。可是辛苦了二三个钟头后遇上了障碍,铁器吃不上劲,只是在一个平面上打滑。唐泰斯用手摸了摸,发觉原来是个横梁,正好穿过,或者更确切地说,完全挡死了唐泰斯挖成的地洞,现在再要挖必须从上面或从下面绕过去。不幸的青年根本不曾料到会有这样的障碍。

“噢,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呀!”他喊了起来,“我向您作的祈祷是够多的了,总希望您能听到我的祷告。上帝呀,您剥夺了我生的自由,剥夺了我死的安宁,您又唤醒了我生存的勇气,上帝呀,可怜可怜我吧!可不能听凭我在绝望中死去!”

“是谁把上帝和绝望牵扯在一起?”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问道,这声音仿佛来自地下,在密不透光的洞中显得沉闷,在爱德蒙听来像是墓穴中的声响,他立刻觉得头发都竖起来了,于是跪倒在地上往后退去。

“啊,”他轻声说道,“我听到有人在说话。”这四五年来爱德蒙只是听到看守说话,而在犯人眼里,看守不能算作是人,这是牢房橡木门外的一扇活着的门,窗口铁栅外的一道血和肉堆成的栅栏。

“看在苍天的分上,”唐泰斯喊道,“您已经开了口,虽然您的声音把我吓坏了,请您再往下说吧。您是谁?”

“您是谁?”那声音问。

“一个不幸的囚徒。”爱德蒙答道,他倒是回答得很痛快。

“哪国人?”

“法国人。”

“叫什么名字?”

“爱德蒙·唐泰斯。”

“什么职业?”

“海员。”

“什么时候进来的?”

“1815年2月28日。”

“什么罪名?”

“我是无辜的。”

“告您的是什么罪?”

“说我阴谋策划皇帝回来。”

“什么?皇帝回来?那么皇帝不在位了?”

“1814年他在枫丹白露逊位,后来被流放去了厄尔巴岛。可是您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这些事都不知道?”

“1811年来的。”

唐泰斯打了一个寒颤,这个人比他多坐了四年牢。

“行了,您不要再挖了,”那声音急匆匆地说,“但是您得告诉我,您挖的有多高?”

“齐地高。”

“洞是怎么隐蔽的?”

“前面有床挡着。”

“您关进来以后,他们有没有动过您的床?”

“从来没有。”

“您牢房门朝哪边?”

“朝走廊。”

“走廊呢?”

“直通院子。”

“嗨!”那声音咕哝了一下。

“啊,我的上帝,怎么啦?”唐泰斯喊道。

“这么回事,我自己计算有错,图上的小缺点把我全耽搁了,圆规上的小毛病把我全毁了,我设计图上错了一条线,实际上就错了15尺,我把您挖的这堵墙算成了城堡的墙!”

“您这不是要挖到海边去吗?”

“我本想是这样。”

“您要是挖成了呢?”

“我就跳海泅水逃走,可以游到伊夫堡周围的某个小岛上去,上多姆岛,上蒂布朗岛,甚至游到海岸线上都可以,这样我就跑成了。”

“您能游得到吗?”

“上帝会给我力量,可现在一切都完了。”

“一切都完了?”

“是的,您先仔细把洞堵上,不要再挖了,现在您什么也不要动,听我的消息再说。”

“可您是……总得告诉我您是谁吧?”

“我是……我是……27号。”

“您是对我有戒心吧?”唐泰斯问,他好像听到一阵苦涩的笑声穿过横梁,一直传到他耳边。他又本能地猜测那人想把他甩掉,于是喊了起来,“啊,我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凭基督我向您发誓,我宁愿去死也不会向您我两人的刽子手吐露一丝一毫真情。您不能躲开我,不能不跟我说话。我向您发誓,我已是山穷水尽,我要一头往墙上撞死,您会后悔莫及的。”

“您多大了?听声音您还年轻。”

“我都不知道自己岁数,因为我来了以后没有算过日期。我只知道1815年2月28日被捕的时候快1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