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点差10分的时候，第一拨客人赶来了。女人都穿了黑衣服，头上蒙了大面纱，过来的时候一个个哀伤悲痛绷着脸。男人都穿了呢上衣很不自在，走路的样子更像是故意装的，他们两个两个地走，一边走一边聊什么事情。

希科老板夫妻俩忐忑不安，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唉声叹气。正同第一拨客人搭着话，这夫妻两人突然同时哭了起来。他们都说事情太意外了，又讲他们如何为难，一边搬椅子招呼客人坐下，他们一个劲儿地说，为自己开脱，一心想表明谁遇到这种事都会像他们这样做的，顿时他们变得喋喋不休，不让任何人回话。

他们跟这个人说完接着又找那个人再说一遍。

“我们怎么也没有料到竟是这样，真是想不到，他居然能这么硬挺着。”

客人一个个目瞪口呆，也有点失望，仿佛错过了一心盼着的大典似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呆呆地站着或坐着。有几个人想走，希科老哥把他们拦住。

“总得吃点东西吧，我们烤了苹果团子，大家总该尝尝。”

一想到有苹果团子吃，一张张脸全都笑开了。大家低声聊了起来，小院渐渐挤满了人，早来的人对后到的人说了说是怎么回事情。大家都在交头接耳说话，想到还有苹果团子吃，所有的人都喜笑颜开。

女人都进屋看一眼快要死的人，站在床前画十字，唧唧咕咕祈祷一句，然后走了出来。男人对这种事就没有那么急切了，只是透过打开的窗口朝里面瞟了一眼。

希科太太向客人说老头将死不死是怎么回事。

“前天起他总是这么倒气，没有变快也没有变慢，声音没有变高也没有变低，你说像不像抽不上水的唧筒？”

客人都看过临终的老人，想起该吃东西了。可是来人太多厨房站不下，于是把桌子搬到门口前面。放在两只大盘里的40多个苹果团子黄灿灿，香喷喷，勾得所有的眼睛都朝那边看去。人人都伸长胳膊赶紧拿了自己的一份，只怕份数不够大家吃，可吃完还剩下4只团子。

希科老板嘴里塞得满满的，说道：

“老爷子要看见我们吃，他准伤心，他活着的时候可喜欢吃苹果团子了。”

一个胖墩墩、乐呵呵的庄稼人说：

“现下他吃不上了，谁都有这时候。”

他这话非但没有引起客人伤心，反倒像把大家逗乐了。现在是轮到他们吃苹果团子的时候。

希科太太直为这样开销心疼，可还是不停地去放吃的东西的小屋子取苹果酒。酒一罐接一罐拿了过来，又一罐接一罐喝得底朝天。这时候大家嘻嘻哈哈，大声说话，像吃酒席一样大声嚷了起来。

一个上了岁数的农妇一直在垂死老人边上守着，想到眼前的事不久也会轮到自己身上，她胆战心惊动不了窝，这时她突然走到窗口前尖声喊道：

“他过去了!他过去了!”

谁都不说话了，女人纷纷站起急忙跑去看。

他真的死了，已经不喘气了。男人彼此看了看然后都垂下双眼，一个个都很不自在。嘴里的团子还没有嚼完，这老东西咽气也不挑个好时候。

希科两口子这时候反倒不哭了，现在一了百了，他们塌实了，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我们早知道他拖不过去，只是昨天夜里他要是下这个横心，也就不会弄得这样乱七八糟了。”

反正这是一了百了的事。星期一给他入土，顶多到时候再烤一回苹果团子。

客人还在说这事，他们看也看了，吃也吃了，终于高高兴兴地全都走了。

等到只剩下夫妻两人面对面呆着的时候，女人愁眉苦脸地说：

“又得烤40来个团子!他要是昨天夜里下横心走都好呀!”

男人倒是能逆来顺受，他回答说：

“这种事情不是天天都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