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主领着他们走过去。一色膘肥体壮的蒙古马。仔细看,会发现一个个小家庭。父母领着两岁以内的子女,相依相恋地嬉戏。真正的蒙古马都有洁癖,必饮清洁水,喜食新鲜草,锦缎似的皮毛高雅闪亮。若是来了狼,母马护卫住子女,公马与天敌拼死搏斗。可是,小马一到三岁,能独立生活了,公马立即将它驱逐,让它像小流浪汉一样走远些,娶妻嫁汉,另立家门。
马倌其貌不扬,窄窄的刀条脸,脸像风干的核桃皮,宽肩蜂腰;再往下瞅,可就不能轻视了,他的双腿呈罗圈形,一看就知道,是常年骑马所致。
胖胖的牧主对男的道:“挑吧。”
男的瞟女的一眼,笑道:“挑吧。”他知道,她的马经比自己好。
马倌冷冷地接口道:“套一匹,五块。”他的汉话很好,你分不清他是蒙古族、汉族,还是两合水的后裔。
“什么!”她一怔,“你当我们不会套?”
马倌抱起膀子,斜眼觑住俊秀的买主:“这是规矩。”
“你定的?”她盯问住牧主。
牧主忙笑道:“从老家带来的规矩。”
她咬了咬嘴唇,忽然眼睛一亮,目光越过马倌的头顶,惊喜地朝马群望去。用手一指,叫道:“把那匹雪青马给我套来!”
牧主和马倌跟着她的手指望去,身子同时一颤。
一匹高大壮硕、昂首甩尾的雪青马。大鼻翅,大嘴巴,咬肌发达,能吃能喝喘息通畅。四肢关节明显,蹄扣如碗,充满弹性。它轻灵地奔旋着,在马群里激起一片节奏强烈的蹄声。老人骑上它,会更具有长者的风度;少男少女骑上它,瞬时会产生一股摇人心旌的灵气。她好眼力。
马倌盯住牧主:“你应承了?”
牧主沮丧地说:“话在头前了。任挑。”
马倌气哼哼道:“套那匹,十块。”
她一愣,脸色由红变白。这个坏东西!她嚷道:“你反口!”
男的也气得不行,说:“讹人吗!”
马倌躲开他们的眼睛,坚持说:“就是那匹,例外。”
“我就要那匹。”她撩开大步,朝前走去,一把拔起插在地上的套马杆,自己去套。她有蒙族血统,骑术不坏。男的攥紧拳头。若是马倌敢拦阻她,拉拉扯扯的,他就冲上去,给这个流氓脸上狠狠一击,“噗嚓”,酣畅淋漓地画一朵大写意刺玫花。
不料,马倌抱住双臂,纹丝未动。
牧主急道:“使不得!”
她一扶马颈,跳上杆马。左手挽缰,右手拎着长长的套马杆,缓缓地、不动声色地朝雪青马走去。马倌的嘴角仍斜挑着一丝冷笑。马群中起了一阵轻轻的骚动。雪青马站住了,扭回头,好奇地望着这位没有穿蒙古袍、没有登马靴、俏丽陌生的女子。她咴咴地唤着,甜蜜、轻松、亲昵地慢慢挨近去;逗着,挨近去,蓦地一扬马杆,在半空中划起一个满月。雪青马倏地惊醒,举起前腿,昂起头,恰好钻进了套索里。
男的双拳一擂,大叫“套中了!”
女的心儿像云雾似的飘起,心里快活地大叫:“该死的刀条脸!破产啦!”
雪青马激动地嘶鸣起来,头向上挣扎摆脱,惨烈的叫声像一支响箭泼剌剌飞上蓝天。它举起两只前腿,霍地向左一跳,重重地落下;又腾空举起两只前腿,扑通向右一跳。来回挣跳,弄得她在马背上左右摇晃,险些松脱脚镫,从鞍背上栽下来。男的脸色刷地白了。她身子向后一仰,连忙夹紧马肚,双手死死攥住马杆。狂跳不止的雪青马陡地向前冲去。霎时,蹄声似雨,金鼓擂响大地。群马惊慌地咴咴长鸣,炸涌着,如水似的分出一条长长的甬道。也许是她的坐骑跟不上,也许雪青马的力量奇大,奔出几百米后,眼瞅着她抓住马杆的末端,从马背上无声地滑起,在半空中悠悠向前,像一只孤零零的鸿雁,展开灿烂的羽翼,飞向碧玉似的蓝天。倏然中弹,噗嚓,扑落在草滩上,急剧地不停地翻滚。男的惊叫一声,冲上去。她借着翻滚减少摔力,站了起来,脸涨得血红,呼哧呼哧大喘,眼睛里噙满屈辱的泪水。
他一把抱住她:“没、没事吧?”
她激恼地一推他的肩膀:“我去撵!”
他忙道:“我去!”
她一听,反倒抓住了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