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兄弟国瑞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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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门看到二姨夫一家人在吃饭,他知道到晌午了。看见他手端酒盅的二姨夫即问:国祥你吃饭了吗?他顺口说吃了。无论如何他是不想在二姨夫家吃饭的。二姨不信,说这时候哪会吃饭呢,快坐下一块吃。他说他在舅舅家吃过饭赶来的。就不再说吃饭的事。就问起国瑞的案子。尽管他一句话就能回答,但他不想在人家吃饭的时候报出个凶信儿。这无益。他说等吃过饭再说吧。

看别人又香又甜地吃饭他依然没有胃口,到现在那一团团毒物还不时蠕动在眼前。他努力做到不去想。围桌吃饭的除了二姨和二姨夫还有表弟媳妇和两个女孩。表弟在县啤酒厂工作,不属在家吃饭的人。对农村生活而言,二姨夫家的饭菜是颇为丰盛的,二姨夫的革命小酒不是天天醉而是顿顿醉。他是从镇商业局副局长任上离休的。国祥一直对二姨夫的印象不佳。上次来借钱二姨夫打官腔说往案子里使钱是不正之风,不能犯这个错误。当二姨坚持要借他又提出存折只差半个月到期,现在提款利息全瞎了。无奈只有等。兄弟死后他对二姨夫一直耿耿于怀,他甚至觉得就是为等这份钱才耽误了兄弟的命。此刻见二姨夫一盅接一盅往嗓子眼里倒酒他脑子里就跳出这样四个字:为富不仁。

好容易等到吃完了饭,表弟的两个女孩去学校了,表弟媳妇将碗筷收拾下去,屋里只剩下二姨和二姨夫。涨红着脸的二姨夫边剔牙边问案子的情况。他说国瑞死了。二姨夫稍微愣了一下,以早有所料般的神情说我说过使钱是没有用处的,这不人财两空了嘛!国祥说没使上钱。二姨夫问钱没往上使?国祥点点头,说晚了。晚了。他故意将晚了两个字说得很重,像要把这两个字当成两颗铅弹往二姨夫身上射,以发泄内心的愤感。这期间二姨一直怔怔的,好像没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后来“哇”的一声哭嚎起来,眼泪鼻涕一把一把抓,很伤心。国祥知道二姨的悲伤是发自内心的,她一直是很亲国瑞的。他劝了二姨几句,便从怀里掏出同样报纸包着的钱,搁在二姨夫的身前。二姨夫拿起钱正要解包清点,又似乎意识到这般不妥,便讪讪地放下。国祥觉得他可以走了。就起身说他要走了。生活中许多事情往往是雷同的,同样是走到院子时两眼红红的二姨提出要为国瑞扎几样“大件”。二姨夫听了也附声说扎。如果是单冲着二姨夫,他也就回绝了,可对于二姨,他不忍有悖她的真挚亲情,伤她的心。他说别的都有了,要扎就扎台洗衣机吧。走出二姨家,国祥眼前又是白茫茫的一片。他心里想的是若是以后哪天自己犯了死罪,是绝不允许女人到二姨夫这里借钱的。

出了埠后村他看出天阴得重了,天地间明显地黑了许多,风里夹杂着冰冷的雨星。也许雨就要下了。整个春季都是坏天气,雪雨不断,再不就是湿漉漉的雾气。报纸上说是受厄尔尼诺现象的影响。有一次学生问他什么是厄尔尼诺现象,把他问住了。一般说来坏天气不会对他这个教书匠有什么影响,但今年是个例外,为弟弟国瑞的事他一直在坏天气里奔波,包括为国瑞善后的此刻。由于已将两份大钱归还于人,他感到心里轻松了许多。想到再过一会儿他就会把今天要还的最后一份钱送到大姑夫手里,就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另外他还有一种缱绻之意,他是从内心里感激大姑夫的。大姑去世多年,按说在这种情况下亲情会相对疏淡。可大姑夫是个很厚道的人,他知道大姑夫的家境不富裕,借钱的事没去找他,钱是大姑夫闻知消息自己送上门的。尽管钱数不多,但他是很感激的。此刻,轻松心情转而又让他往善后的事上想,他首先想到的是能否为弟弟结门“冥亲”,让弟弟在冥世里不是孤身一人。但这想法只一转便被他否定了:弟弟犯的大罪,又死得凶险,哪个逝女的家人肯和这样的死鬼结冥亲?想结冥亲也难哩。想到这一抹悲凉又升上心头,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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