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同一天将近黎明的时候,汤姆从一阵梦魇缠绕的睡梦中惊醒过来,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他身旁,低声地说:“国王陛下,您有什么吩咐吗?”
“吩咐?……啊!我在哪里?我到底是谁?”
“您是国王陛下呀!千真万确,昨天您还是王子殿下,今天您已是大英国王爱德华。”
汤姆把头埋在枕头当中,悲伤地低声抱怨道:“哎呀,原来还不是个梦!你去休息吧——别打扰我,我的烦恼让我自己承担吧!”
汤姆又睡着了,过了一会儿,他就做了这么一个愉快的梦。他觉得那是夏天,他独自在一个绿草繁茂的草场上玩耍,忽然来了一个红胡子驼背小矮人,他指指远处的一个矮树墩,对他说:“你在那个树墩旁边挖挖看有什么东西。”他就照办了,结果挖出了十二个亮闪闪的银币,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小矮人又对他说:“你是个好孩子,应该得到奖赏。你的苦难就要完结了。以后你每周上这儿来挖一回,每回都可以挖到这么多财宝,但是你必须得保守秘密,不能跟人家说。”
说完小矮人就不见了。汤姆拿着这份意外之财,飞快地往家跑,一边跑一边想:“我每天晚上给我父亲一个银币,他会以为是我讨来的,心里一高兴,说不定就不会打我了。我还要每个礼拜给教我的那位好心的神父一个银币。剩下的四枚银币就给我的妈妈和姐姐们,让她们买一些可口的食物和得体的衣服。以后咱们家就再也不会挨饿,再也不会穿破烂的衣服了。”
他在梦中跑得气都喘不过来,终于跑到了他那肮脏破旧的家里。他眼睛里闪烁着快乐的光芒,把四枚银币递给母亲,兴奋地说:“妈妈,这是给您和姐姐们的!每一个银币都是规规矩矩得来的,既不是讨来的,也不是偷来的。”
快乐而又吃惊的母亲把他使劲搂在怀里,喊道:“时候不早了——陛下您可否起床了?”
啊,这可不是他所希望听到的回答,好梦一下子被打散了——他又惊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总御寝大臣穿着华贵的衣服跪在他的床边。那个美梦给他带来的快乐随即消失了——这可怜的孩子明白自己仍旧是困在王宫里的国王。卧室里站满了披着紫色斗篷丧服的大臣,另外还有许多伺候国王的仆人。汤姆在床上坐起来,从那阴暗的丝绸帐子里面目不转睛地审视着外面那一群穿着考究的人物。
穿衣这一项重大工作开始了,十几个仆人伺候着他穿衣。一件衣服要被传来传去,经过十分繁复而庄严的手续才能让国王穿上。这项工作正在进行的时候,那些大臣一个又一个地到小国王跟前跪拜,并且对他丧失父王的不幸表示吊唁。
他吃过早餐之后,就由他的臣子们和五十个拿着金色战斧的侍从卫士服侍着,按照帝王的仪式,把他引到坐朝的殿里,那就是他处理国家大事的地方。他的“舅父”赫德福勋爵在宝座旁边站着,准备提出贤明的意见,协助他处理政务。
这些国家大事,汤姆不懂的地方很多,“舅父”赫德福勋爵在身边协助,一桩桩、一件件地指点他,许多事情总算应付过去了。——汤姆心想,既然决心暂时做下去,就应当借此机会多学习一番。在王宫之日,务必要保持国王应有的风度才好。
康特伯利大主教前来进谒,讨论关于先王陛下葬礼的事情,并将议院的决议文高声朗诵,奏请裁决。决议文的文章非常深奥,汤姆一点都听不懂。
当赫德福勋爵问:“陛下以为如何?”
汤姆老老实实地低声说道:“文章太深奥了,我不大听得懂。葬礼究竟决定在哪一天举行?”
“定于下月十六日举行。”
“哎,下月十六日?这真是个荒唐古怪的主意。这么久,尸体不会腐烂吗?”在汤姆的印象中,垃圾大院里有的人死去以后由于缺乏安葬的费用,被随意丢弃在街头,没几天尸体就发出难闻刺鼻的气味,令人作呕,所以他认为人死去以后最好是快快下葬。
“啊,陛下!……”赫德福勋爵似乎觉得国王还有点神经病,所以很悲观地摇了摇头。汤姆晓得,这一定是自己说错了话,脸立刻通红,马上改口道:“那么,就这样决定吧。”
“是。遵命办理。”
在康特伯利大主教退下以后,又有一位国务大臣呈上委员会的一道命令,指定第二天十一点钟接见各国大使,希望国王批准。
汤姆用探询的眼光望着赫德福勋爵,赫德福勋爵低声说:“陛下应表示同意。他们是为了陛下和英国遭重大的不幸,特替他们的皇上表示哀悼的。”
汤姆就依照他的吩咐做了。另一位大臣宣读一份关于已故国王的王室开支报告的绪言,说明前六个月里的开支共达二万八千镑——这个数字大得惊人,把汤姆吓了一大跳。他又听说这笔开支还有两万镑没有支付,他更是吓得喘不过气来。他还听说一个可怕的消息,现在国库几乎已经空了,于是焦虑地说:“我们分明是快要倾家荡产了。我们应该搬到一所小点儿的房子里去住,把仆人都辞退了,而且必须这么办。我们自己有手有脚,可以自己伺候自己,不需要那么多仆人。我记得毕林斯门附近有一所小房子,在河边上……”
汤姆的胳膊被人使劲按了一下,叫他停止这种傻话,使他脸红了一阵。可是其他人丝毫没有露出任何神色,表示他们已经注意到了这些奇怪的话。
又一位大臣报告,已故国王曾在遗嘱中决定授予赫德福勋爵以公爵衔,并将他的兄弟汤玛斯·赛摩尔爵士晋升为侯爵,赫德福勋爵的儿子晋升为伯爵,另外还对国王的其他大臣赐予类似的升级,并且还要给予他们相应的赏赐。
汤姆正想信口说几句话,表示不应当先把已故国王的钱随便花光,而不清偿债务。但是头脑清醒的赫德福勋爵赶紧推了推他的胳臂,才使他没有说出这种欠考虑的话。于是他颁布谕旨,表示同意。他突然想起了他的母亲,那个生活在垃圾大院里的可怜女人,他想何不封她为女公爵,给她一块封地呢?不过这个念头只能想想而已,那些大臣根本不会听自己的,他们只会认为他的疯病又犯了,然后又会请医生来给他看病。
汤姆勉强处理了一些政务后,退到卧房休息一下。不久,有一个身穿黑衣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战战兢兢走进来,很伤心的样子跪在汤姆跟前。汤姆认真地把他打量了一会儿,然后说:“起来吧,孩子。你是什么人?有什么事吗?”
少年站起来,脸上露出更加悲伤的神色,说道:“陛下,您应记得我呀,我是替陛下挨打的侍童。”
“什么?替我挨打的侍童?”
“是的,陛下。我是汉弗利·马洛。”
汤姆心想,替我挨打的侍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保护人也没有在身旁,又不好意思多问。这时,汤姆灵机一动,故意装傻地说:“嗯,你这么一说,我好像记得你的样子,不过因为害病的缘故,我的记性比以前差多了。”
“可怜的主人!”少年激动地喊道,“他们说得不错,陛下确实生病了。可是我真糟糕,怎么就忘了!他们说过,谁也不许表现看出国王有什么毛病。”
汤姆无奈地摇摇头又说道:“哎,不晓得怎么搞的,最近我无论什么事都容易忘记,真糟糕。不过,你们也用不着担心,我慢慢会好的。只要详详细细地跟我讲,我也会把忘记了的事情和人们的姓名想起来的。哎,我自己也着急得很。你有什么事?说吧!”
“是。请恕我冒渎。几天前,在上法文课的时候,老师提出质问,陛下答错了两次,您还记得吗?”
“法文?……哦,好像有这么一回事。……你说我答错了两次,哼,哼,我想起一点点来了。那么,怎么样了呢。”
“如果您答错,法文老师会认为陛下进步太慢,所以就用皮鞭子来打我两下,作为惩罚。还有……”
“等一等……要鞭打你?这是我的事,为什么要打你呢?”
汉弗利轻轻叹息了一下,答道:“啊,陛下还没有想起来,当陛下功课做错时,不是由我替陛下挨打吗?”
“哦,是你替我挨打?”
“是的陛下,我是专门替陛下挨打的人,请您想想,我是代鞭童汉弗利啊!”
搞了半天,汤姆这才有点懂了,所谓代鞭童——在王子身边,居然有这么一个职位,真是荒唐可笑。不过,他在表面上不动声色地说道:“嗯,嗯,我有点儿想起来了。那么,你被法文老师打了吗?”
“不,还没有打。大概因为当时先王在卧病期中,暂时延期执行。”
“我晓得了。那么,你的意思是要我替你说情,请求老师饶了你。好的好的,我会跟老师讲一声的。把功课做错了的本来是我,为什么要打你呢?”
“不,不,陛下。我的意思,与您刚才所说的正好相反,我倒是想挨打的。”
“什么?为什么想挨打呢?如果可以不挨打的话,那不是更好吗?”
汉弗利马上泪眼汪汪地哭诉道:“陛下,请您听我说——敬请陛下恕我冒犯之罪。老实说,我现在非常担心。因为陛下既然做了国王,已经不是从前的王子了,以后可以随意行事,畅所欲为。所以,我恐怕您不会再研究学问了。您将费心在朝政或更有兴趣的事情上面去,不再需要老师和书本了。这样一来,那我怎么办呢?我的父母早已亡故。我的妹妹和我马上就没有办法生活下去了。”
“哦,为什么没有办法维持生活呢?”
“陛下,因为代鞭童就是我的职务,我就靠代鞭童这份薪俸来维持生活的。如果陛下不再读书,不再受老师管教的话,那么我就会失业了。……敬请陛下恕罪,施点恩惠,答应臣下的请求,还希望陛下继续读书,我好仍然忠于我的职务。……我今天来,是因为法文老师没有鞭打我,怕是因为陛下停止读书的缘故,所以我才前来向您请愿的。”
汤姆这时才完全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很坚决地说道:“汉弗利,不用担心吧!你的事情,我都想起来了!嗯,我要设法让你永远保持这个职位,你放心好了。”于是他举起剑来,在这个孩子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一下,一面大声说,“我一定会坚持读书的,并且还要读得很坏,使你的职务大大地繁重起来,他们就会给你加两倍的工钱……以后,每逢赫德福勋爵或圣·约翰勋爵不在我身旁的时候,我就叫你到我旁边来,你很聪明,要常常提醒我,以后就这样办吧。”
从此以后,汤姆就很巧妙地通过侍童汉弗利的谈话,得到很多必要的常识。
善良的汤姆,一有机会总想表白自己的身份。一天晚餐后,他问汉弗利说:
“汉弗利,你知不知道,真正的国王陛下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你若是知道他的下落,就悄悄地告诉我好了。喂,你用不着吓成这个样子,你仔细看看我的相貌。你侍候爱德华陛下这么久了,照道理讲,你应当看得出来,我和他的相貌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当汤姆很认真地这样问的时候,汉弗利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吓得直打哆嗦,一边往后退,一边答道:“陛下,您……又……又病了……不行,不行,请您别这样说吧!我无论怎样答复您,都会马上被处死的……不,不是这样的。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哦,陛下,您谈得太多了,您太累了。请您休息吧!”
汤姆深深地叹了口气,悲伤地说:“汉弗利,你原谅我。我又使你担心了,实在对不起。也许我又在做梦吧?……”
汤姆做了“国王”以后的第二天,他驾临宝殿接受外国使节的朝觐。使节们都以冗长的词句,来吊问先帝陛下的逝世。汤姆对这种繁文缛节实在忍受不了,但是又不得不努力保持国王的尊严,一举一动都按照身旁侍候着的赫德福勋爵的提示去做,尽量避免弄错。他传见外国使节完毕,退回休息室后,就立刻召见汉弗利,听取其他必要的常识。
第三天跟前两天的情形差不多,汤姆对于宫廷的事情慢慢也熟悉了,不像最初进宫时那样局促不安。从前的确是迷迷糊糊,现在,许多事情已可以应付了,所以也就放心多了。有时,还觉得蛮有趣的。
假如不是有一件事情使他提心吊胆,他的第四天应该也能够很快对付过去。在第四天的日程安排上,他需要当众用餐。日程里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事情——那天他还要临朝主持一次会议,大臣们将要在会上听取他的意见和命令,决定对外政策;还要正式任命赫德福勋爵为摄政大臣,并晋升为公爵;另外还规定了要在那一天解决一些别的重要事情;但是在汤姆看来,这些事情都比叫他当众用餐还要轻松一点,他觉得吃饭本来是一个人的事情,可是他却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吃饭,接受别人的评头论足,对他来说这是一件顶受罪的事情。
第四天,汤姆无精打采地处理完公务,走到窗户边,眺望着宫外的远景,熟悉一下好久不见的街头的热闹情况。他看见人们在马路上熙来攘往地奔忙着,同从前毫无差别,尤其是那些在路旁歌唱游乐的孩子们,更使他暗暗羡慕。
汤姆由于思念着父母和姐姐,心情非常难过。就在这个当儿,忽然看见一大群男女小孩,一边大声吵闹一边陆续地走过大街。后面跟着一大群人,一起拥向前去。看起来,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汤姆看见这种情形,忘记了自己是“国王”的身份,不禁涌起好奇心,转过头向站在后边的已经被正式封为公爵的舅父赫德福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赫德福公爵走过来,答道:“国王陛下,如果您希望知道的话,我就叫人去问问。”
“嗯,那就立刻派人去问个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赫德福公爵马上命侍童传令下去,不久侍童跑回来禀告道:“报告陛下,那是犯了英国国法的三个死刑人犯,在被拉到行刑场的途中,市民们跟在后面看热闹。”
汤姆一听到“死刑”二字,不禁愁容满面地叫道:“什么,死刑?唉,他们犯了什么罪?……去把罪犯带到我这里来!”
汤姆说完后,心想身为国王,发出这样一道命令,究竟对不对呢?觉得很不安,脸色不禁又红了起来,如果不对的话,那就取消好了,可是一看赫德福公爵以及侍臣们都没有惊奇的表情。赫德福公爵反而立即催促手下说:“快去!”
汤姆到现在才深深感觉到国王的伟大。他想:“这不是跟我在老牧师安德鲁家看的故事书里,所描写的国王的威严、尊贵一样吗?以前我曾幻想过,假如自己做了国王,可以任意制定法律制裁或奖励人民的时候,那该是多么神气。现在真的实现了,绝不是在做梦。现在我应当庆幸,我应当快乐,更应当慎重行使我的权威。”
过了一会儿,侍卫和警官把三个罪犯带来了,其中有一个是男人,另外两个好像是母女。三个可怜的罪犯,在汤姆面前跪了下来,汤姆好奇地把那几个犯人好好打量了一遍,心里不禁暗吃一惊:“天呀!这个男罪犯面熟得很嘛,可是记不起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看见过的?”——正在这时候,那个人迅速地抬头望了一眼,又迅速地把头低下去了,因为他没有胆量正视国王那种威严的风度。但是汤姆总算把他的全部面目看清楚了,这个人是一位见义勇为的勇士。汤姆这时清清楚楚地想起来了:“过新年那天早上,我们大伙儿在泰晤士河岸旁边玩耍,魏德脚一滑就跌落到河里去,眼见快要淹死了,幸亏有个人勇敢地跳进冰冷的河水里,把魏德救了上来。——不错,就是他!那样值得钦佩的人,怎么会被判罪呢?”
汤姆觉得奇怪,但是关于泰晤士河的那桩事情,自然不便在这里说出来,于是就叫侍卫先把两个女人押到旁边去,然后问警官道:“这个人到底犯了什么罪?”
警官跪下答道:“国王陛下,这个男子用毒药把人谋杀了。”
汤姆大为惊异,心想曾在泰晤士河救人性命的勇士,怎么会做出谋杀这种可怕的事情呢?于是又问道:“有没有确实的证据呢?”
警官答道:“有。”
汤姆叹息了一声,他本来对这个犯人是深为同情的,也想尽力挽救他的生命,但他竟然犯下这么可怕的罪恶,那也只好断了救他的念头。汤姆无奈地摇摇头,说道:“那么,这是罪有应得了。好了,把他带下去吧!”
这时,犯人突然握着两只手,提高了嗓子,断断续续地说道:
“国王陛下,请您可怜可怜我。我是被诬告的,我是冤枉的。谁能找出我的罪证呢?只是他们误认我是杀人犯,就把我判了死刑。……不过,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了。既然已经受了死刑的判决,我也完全断了活下去的念头。但是国王陛下,我只有一个愿望。因为我所受的刑罚未免太过残酷,恳乞大发慈悲,特别命令他们,把我判处绞刑好了。这是我最后的一个愿望。”
汤姆对于犯人希望判处绞刑,觉得很奇怪,问道:“你这话才奇怪哩。死刑不就是绞刑吗?”
“不,不是的,国王陛下。我……我会活生生地被一大锅滚热的开水烫死的。”
“什么!被一锅开水烫死?”
“是,是的。”
汤姆惊愕过度,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好容易才把震惊得战栗不已的身体镇静下来,于是赶忙说道:“好,我答应你的要求。并且下令永远禁止这种酷刑。”
“啊,陛下,小民只好来生再报答您的大恩大德了!”
犯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感谢着。汤姆向在身旁侍候的赫德福公爵说道:“这种酷刑以后不准再用!”
“是,遵命。”赫德福公爵的脸上,也充满了喜悦之色。因为这位公爵,在十六世纪当时的贵族中也是一位很少有的慈悲人物。
汤姆又转向警官,问道:“我再问你——根据这个犯人的说法,他根本是被诬告的,并没有确实的证据,那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照实讲来。”
警官跪奏道:“谨奏陛下。根据审判的结果,这犯人曾在艾林敦村进入一个病人的卧房。当时,曾有三个证人。他们都说是在上午十时左右,只有病人独自躺在床上。这个犯人进入房间,过了一会儿又走出来,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不久,病人就抽起筋来,呕吐不止,当邻居们和医生赶来时,病人已经死了。”
“有人看见犯人给病人喝毒药吗?在病人家里发现了毒药没有?”
“都没有。”
“那么,为什么说是被毒死的呢?”
“谨奏陛下,几位医师都证明:病人如果不是吃下毒药的话,绝不会有抽搐、呕吐的症状。”这太愚蠢了,没有办法探察事情的真相,就盲目地信任医师的证明,错判了这个无辜的人。汤姆一时也弄不明白,接着说:“哦,是这样的吗?医生既然这样说,应该不会错……”
“的确是这样的,陛下。有三个人曾经看见这个犯人进入病人的房里去,根据他们的证言,我才把这个犯人抓来判罪的。”
“啊,等一等,等一等,世界上的确有面貌极其相似的人。你们看清楚了确实就是这个人吗?”
“是的,谨奏陛下,三个证人都说就是这个人,不会错的。”
汤姆也认为没有错了,就对犯人说:“这些证言,对于你都是不利的,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话吗?你尽管说好了。”
“陛下。我虽然说是被诬告的,但苦于没有办法提出反证来。也没有一个人,来替我辩护。如果有人帮忙,就可证明:当天有人进入病人房里的时候,我正在距离病人家的艾林敦村大约三英里之远的泰晤士河岸边。但是,我一时找不出谁来为我证明,又有什么办法呢?”
汤姆的眼睛突然闪出光辉,问道:“嗯,那个时候,你确实是在泰晤士河边吗?”
“是的。而且,我那天不仅没有毒杀什么人,而且还在河里救了一个孩子的性命。因为当时在泰晤士河岸上,有一个小孩子掉在河里,眼看就要淹死了,我急忙跳下河去,把他救了上来。”
“哦,这事是发生在艾林敦村毒杀事件那天的上午十时吗?”
“是的,陛下。”犯人显出很诧异的样子。
“当时,有什么人看见你吗?”
“有,除了被我救起来的那个小孩子外,还有小孩子的朋友们,当时有十几个人在场。”
“好,先暂缓你的死刑,暂时押在监狱里。但是,你放心好了,如果事实和你所说的话相符,过几天就会开释你的,而且还要奖赏你救助人命的好事。……那么,当时你是在泰晤士河岸的哪一边救起了小孩子呢?”
汤姆虽然明明知道是在瓦滨河岸,但因自己不便说出来,所以故意这样问。
“是,是在瓦滨河岸的这一边。”
汤姆的眼睛,更加闪耀出光辉,兴奋地命令警官道:
“先把这个人监禁起来。你们马上到瓦滨河岸,去访问那附近人家,一家一家地去问,调查在那天上午十时,被救起来的小孩和看见此事的小孩子们,让他们跟这个人会面,看他们是否能证明这个人,就是当天跳进河里救小孩的那个。……快去快去。”
赫德福公爵和侍臣们,都为如此精明的审判所感动,一齐露出敬佩的目光。
犯人的欣喜若狂自不待言,并且感激得泪如雨下,再三地拜谢汤姆,然后退了下去。汤姆想到这次的审判十分成功,给自己带来了很大的光荣,就觉得非常愉快。原来这个犯人救小孩的那一幕,是自己当时在场亲眼看见的事情,现在由于自己巧妙地安排,完成了皆大欢喜的局面,听到侍臣们一致称赞自己,他觉得意义非凡。
但是他那年轻的好奇心不久就胜过了这些愉快的情绪,他急切地想要知道那个妇人和那个姑娘究竟犯了什么致命的罪过,于是他以很沉着的声调,又命令警官说:“把那两个女人带到这里来,我要亲自审问,看她母女俩究竟犯了什么罪?”
“是。”吓得直打哆嗦的两个女犯人被带到国王面前来了。那个还不到十岁的小女孩,抱住母亲战战兢兢的,看起来真够可怜的。
汤姆先问警官:“她们俩做了什么坏事?”
“是。她俩犯了重罪,证据确凿。法官已经按照法律,判处绞刑。——这两个女犯,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恶魔,使用魔法危害人民。”
汤姆一边打着寒噤,一边问道:“有什么人看见没有?”
“没有,只有这两个女犯人和一个恶魔。”
“那,这两个女犯人承认了吗?”
“没有,她们怎么会承认呢?她俩硬说没有这回事。”
“那么,你们怎么晓得这桩事情呢?”
“因为,有很多人看见她俩跑到那个旧教堂里去。她俩每去一次,人们就看见旧教堂的窗户上,发射出可怕的青光;从那里经过的人,听见有人在念着怪诞不经的咒语。经暗中调查,才晓得她们俩在里面学习施用魔法。——其是在十二月二十一日天快亮的时候,她俩使出了最可怕的法术,召来狂风暴雨,把这一带的农作物都吹倒,房屋也倒塌了不少,使大家受到很大的损害。”
“咦?她们会呼唤风雨!有人看见了吗?”
“是的,陛下,当地的村民,有四百多人出来作证。大家都异口同声地说:十二月二十一日天快亮的时候,狂风暴雨突然大作,而且和平时的风雨不一样。根据大伙儿的供词,才晓得是这两个女犯人使用魔法所致。”
汤姆想了一想,又再问警官说:“这两个女犯人,当时没有遭到暴风雨的灾害吗?”
在场的几位老人点了点头,认为这个问题问得很聪明。但警官却未加考虑,立即回答道:“她们也受到这种灾害,那是自作自受,她们的房屋也被吹倒了,她们母女俩也是无家可归。但是,她们却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第二天,找木匠替她们修理房子的时候,村子里的人便跑到她们家里,把她俩抓了起来。”
汤姆半信半疑地问道:“那我就不懂了,她们为什么要召来这场狂风暴雨?而且连自己的房屋也被吹倒,这又何苦呢?如果真是这样,那算得上是最愚笨的法术了。假如我会使这种法术的话,我必定要设法使自己的家园不会受到风吹雨打的灾害。可见她们不是傻就是疯了。既然她们是疯了,也就不知道自己所干的事情,所以也就不算犯罪了。”
那些年长的人又一次点头,称赞汤姆的聪明,有人低声说:“如果真像谣言所说,国王是个疯子,那么我觉得他染上疯病,倒使他脑筋越来越清楚哩。”
“这个小孩年纪多大?”汤姆问道。
“九岁,敬禀陛下。”
“请问你,法官,按照英国法律,儿童也可以跟人家订约,出卖自己吗?”汤姆转过脸去,问一位有学问的法官。
“国王陛下,法律不允许儿童决定或是干预重大事情,因为他们的头脑太幼稚,还不能对付大人的智力和阴谋,因此大人是不允许和小孩签订契约的。但是如果魔鬼愿意的话,他可以任意买一个孩子,和孩子签订契约。”
“这就太奇怪了。英国法律竟然允许魔鬼自由地和小孩签订出卖灵魂契约,这实在是一件不合基督教精神的事情,制定这条法律是欠缺考虑的。”汤姆激动地大声说道。
他对这件事情的见解引起了人们的点头称赞。那个年长的女犯人已经停止了哭泣,她怀着兴奋而企盼的心情聚精会神地倾听汤姆的讲话。汤姆同情心强烈地倾向于这个处在危难境地的女人,随后他就说:“这两个女人,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呼风唤雨呢?”
“是,据说是脱掉袜子,然后再念咒语,就可召来暴风雨。”
这一下,汤姆愣住了。关于使用魔法的故事,他虽然阅读过很多书籍,但像这样奇怪的方法,他还是头一次听到。这大大地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不觉从椅子上倾起半个身子,问道:“是不是只要脱掉袜子,念起咒语,就能呼风唤雨呢?”
“是,是这样的。据证人们说,他们那个地方,除了十二月二十一日的狂风暴雨外,在这半个月内,竟发生了四次奇怪的暴风雨。换句话说,只要她们脱掉袜子,念起咒语,就可召唤来大大小小的暴风雨。”
汤姆越听越觉得有趣,同时,自己心里也有数,因此就转向女犯人,用坚决的声调命令道:“喂,把袜子脱掉,使出你的法术来看看。我想看看狂风暴雨!”
赫德福公爵和其余的侍臣们,听到这句话都大吃一惊。有些迷信很深的人,吓得脸色都变了,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他们都在心里嘀咕着:国王就是有病,也不应当如此冒昧行事,出了危险如何收拾呢?
女犯人听到这个命令,抬起头来看了汤姆一眼,立刻又很为难似的低下头去。汤姆接着说道:“不必担心,我绝对不会因此而加重你的罪刑。只要你们能使出法术,让我亲眼看看,我不仅不处罚你们,反而会恢复你们的自由。”
两个女犯人一边哭一边说:“哦,国王陛下,我们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魔力呢?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完全是人们捏造的谣言,请您相信我们的话吧。”
“你们用不着担心,我因为想恕你们无罪,才命令你们这样做。——快把袜子脱掉,表演一场呼风唤雨的本领给我看看。只要一场小型的狂风暴雨就好了,如果太大了,恐怕会把王宫吹垮了!中型的也可以,不,最好是小型的……做完这个法术,就可以饶恕你们,释放你们。我是国王,国王是金口玉言,我答应的事情,没人敢反对的。好了,你们母女俩如果想活命,就赶快表演一下!”
女犯人就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女儿,悲痛万分地号啕大哭起来。她流着泪发誓说,她实在没有做出这个奇迹的魔力。如果她真的有的话,她一定会遵从国王的命令的,不但可以救自己的性命,最重要的是还可以救孩子的性命。
汤姆看见这种情形,就环视了一下群臣,一面大声宣布道:“这个女犯人所说的话是真的。她之所以不遵照我的命令来救助她的女儿,足可证明,她实在没有这种魔力。……好了,你们母女俩没有罪,国王释放你们!”
对于汤姆公平的判决,侍臣们又发出欢呼声,但还有很多迷信的人,暗中仍不服气。
被释放了的母女俩欣喜若狂,两个人紧紧拥抱,感激涕零。
本来是阴森可怕的案件,经过汤姆明智地判断,竟然在快乐的气氛中结束了。
御餐的时刻到了,汤姆当初的不安感却消失了,他已经不害怕当众用餐了。因为经历过这次独立判案,他的自信心越来越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