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交错的命运

王子与贫儿[电子书]

这是一个天气晴朗的早晨,汤姆照例出去乞讨。他一边回味着头天晚上的美梦,在梦中他穿着华丽的服饰,昂首走在金碧辉煌的皇宫中,人人都向他鞠躬致敬,俨然就是王子的派头;一边迷迷糊糊地走向伦敦桥——他平时乞讨的地方。今天由于他一直沉浸在昨晚的美梦中,不知不觉地就走到王宫附近来了。

可怜的小汤姆,虽然怕卫兵责骂,可是又想看看那美丽而庄严的王宫花园,于是,就躲在一些市民的后面,偷偷地走近大门,从铁栏杆外向里面窥视。

这时,汤姆看见一位头戴插着羽毛的红帽、身穿灿烂发光的绸缎衣裳、腰带上挂着镶着宝石的短剑、脚上穿着红色漂亮皮鞋的高贵少年,带着几个随从人员,正在花园里散步。汤姆听见有人正在窃窃私议:“哦,这就是小王子啊?”

汤姆听到这话,简直太高兴了,不禁轻轻地叫了一声:“啊……”

接着就忘形地把脸挨近铁门栏杆,拼命地往里面看,他想好好瞧一瞧这位真正的王子。突然,汤姆听见一声像雷一样的怒吼声:“喂!”

那两个卫兵中的一个很粗暴地揪着他,用力把他摔倒在地上,嘴里还在骂着:“规矩一点儿,你这小叫花子!”

被摔倒在地上的汤姆,摸着疼痛的手臂,一时爬不起来。他身边那些围观的市民不但不扶他一把,还一起嘲笑他。接着,他听见里面有急促的脚步声跑过来——那是王子爱德华。王子隔着铁栏杆,满脸涨得通红,眼睛里闪着愤怒的光。他大声喝道:“你怎么胆敢这样对待一个可怜的孩子?他不过是想看看花园而已。快把门打开,让他进来,我要带他去看看花园!”

“是,是。”那两个卫兵恭恭敬敬地举起戟来敬礼,随即打开了大门。

门外的市民眼见这情景,不禁一个个脱下了帽子,向王子敬礼,并欢呼道:“小王子万岁!”大家对于王子的仁爱竟然惠及出身卑微的贫儿,都深受感动。

王子跟汤姆握手。汤姆的手虽然很肮脏,王子却毫不介意。

“你不是想参观花园吗?刚才,你被我的卫兵摔伤了,实在是太失礼了。来,跟我一块到这边来,我先请你吃点东西,再带你去花园里看看。”

王子带着汤姆往里面走,侍从们木桩似的笔直地站在那里,面面相觑。

王子带着汤姆经过花园,走进他私人的华丽的房间。他吩咐仆人准备一份考究的食物送过来,然后对侍从们说:“你们先退出去,我没有召唤,谁也不准进来。”

汤姆吃东西的时候,王子就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汤姆连忙把拿在手里的点心放在桌子上,准备恭敬地回答。

王子看了这情形,温和地说:“不要拘束,你边吃边谈好了。”

“好的——我的名字叫汤姆·康蒂。”

“那么,你住在什么地方?”

“我住在伦敦桥附近的垃圾大院。”

“垃圾大院,咦?这地名好怪。你父母还在吗?”

“在。”

“你的父母一定很疼爱你吧?”

“是的,我的母亲很慈爱。不过,我的父亲……殿下,跟您讲这种事情,真是不好意思。”

“不,无论什么事,你都可以讲。我的父亲卧病在床,我想代表我的父亲,听一听民间的情形。书本上不是也讲过:‘为帝王的应该洞察民情’吗?你的父亲,对你怎么样?”

“他时常打我。”

“什么?打你?”小王子露出非常生气的神情,他大声说,“打你呀!你身体这么弱,个子这么小,他还打你。我可以马上惩罚他,把他关进伦敦塔里。”

“不,我父亲也不是坏人,他只是喝了酒以后才打我,不是父亲不好,而是酒害人。”

“唉……当父亲的大概都一样吧。我的父亲脾气也不好,他打起人来使老大的劲,可是他从来不打我。除了你父母以外,你的家里还有什么人?”

“还有孪生的两个姐姐,贝蒂和南希。她们和我母亲一样,对我都很好。”

“她们多大了?”

“十五岁。”

“十五岁吗?我姐姐伊丽莎白公主十四岁。我的堂妹葛莉郡主和我同年,都是十三岁。她们对待仆人都很亲切,而我另一个姐姐玛丽公主的性格阴沉沉的,她甚至不准她的仆人笑。你的姐姐对待仆人怎么样?”

汤姆边吃点心,边睁大眼睛,惊讶地答道:“殿下,她们连一个仆人也没有。”

这回轮到小王子惊讶了,他认真地打量了汤姆一会,然后说:“什么?一个仆人都没有?那么,她们早晨起来后谁帮她们打扮呢?晚上睡觉的时候谁来帮她们换衣服呢?”

“殿下,我的姐姐们每人只有一件衣服。如果脱掉衣服,就只有光着身子了。”

王子大笑着说:“哈,哈,哈,真有趣。那我马上就吩咐侍从,给她们送几件衣服去。我还要吩咐总管给她们派去足够使唤的佣人。”

汤姆一听,就想起他所读过的“王子的故事”,于是他就模仿那书里面的词句,答道:“承蒙圣恩!贝蒂和南希受此殊荣,必将感激之至。”

王子更加高兴,兴致勃勃地说道:“你这话说得很文雅,你念过书么?”

“我不知道我算不算念过书,殿下。有一位名叫安德鲁的老牧师好心地教过我,我念的是他的书。”

“你每天都做些什么游戏?”

“把大家集合起来,玩猴子游戏。”

“猴子游戏?怎么玩法?”

“就是给猴子穿上纸做的铠甲,打扮成武士的样子,用木棍或竹竿做它的武器,表演打仗的游戏。只要一分钱,就可看一场。”

汤姆本来想说常玩“扮王子”的游戏,觉得太不礼貌,所以没敢说。接着又说:

“此外,我们还玩打仗的游戏,几个人各拿着棍棒,分成敌我两方来打仗。”

王子眼睛里闪出喜悦的光彩,他说:“啊!这种游戏我很喜欢。我有三个老师,每天教我练武术。还有吗?再往下说。”

“夏天最好玩了。我们光着身子,跳到河里去,游泳、潜水或打水仗。然后,跑上岸来在沙滩上玩沙子,做‘沙坑埋人’的游戏。被埋的人想爬出来,但是两三个人压着他,不让他起来。大家用沙往他身上堆,像埋老鼠似的把他埋起来。我们常常玩得兴高采烈,都忘了回家吃饭哩。”

“啊,真的吗?天下有这样好玩的事情!你是说,用沙把人埋起来?光是听你讲,就叫人觉得很快乐了。我好想参加你们的游戏啊!要是我能穿上你那样的衣服,脱光了脚,到泥里去痛痛快快玩一次,只要玩一次,没有人阻碍我,那我想我连王冠都可以不要了!我在王宫里面,一举一动都受到限制,要遵守礼节,要保持威严,连随便跑跳一下都不行,真是难以忍受。”

汤姆不知不觉地,像大人似的摇头说道:“啊!您是说,您觉得这样很受拘束吗?……相反,我倒很想穿着王子的衣裳,腰间佩带着闪闪发亮的短剑——只要能够这样穿戴一次,就感到非常满足了。真的,只要能够穿戴一会儿,就……”

王子忽然瞪大了眼睛,打断他的话问道:“什么?你是说,想穿穿我的衣裳试试看吗?哦,这倒很好玩。来吧!那就给你穿穿看。我也正想穿穿你的衣服,穿上你这套奇装异服一定很有意思。我们两个人暂时把衣服交换穿吧!”

几分钟后,小王子爱德华就披上了汤姆那身随风飘荡的破烂衣服,而小乞丐汤姆却穿上了华丽的皇家服饰。他们俩走到一面大镜子前面,并肩站着,各自欣赏着自己的全新的形象。

两个少年愉快地在镜子前面,互相对望着。

啊呀!这是怎么一回事呢!究竟谁是真正的王子,谁是真正的汤姆呢?连他们自己都认不清自己了。他们俩的相貌不仅是像极了,简直是一模一样,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来呢。

王子诧异地说道:“你我长得真是像极了。我俩如果都不穿衣服,恐怕谁也分辨不出来吧。”接着,王子又惊讶地说,“啊呀!你脖子上有伤痕,这是怎么搞的?”

“这是刚才……不,不,没有什么。”

“啊——我晓得了。一定是刚才被卫兵摔伤的吧?”

“是的……不过,卫兵是在执行他的任务,那是应该的……”

非常生气的王子,一心只想去责骂卫兵,就没有听从汤姆的劝告,穿着破烂的乞丐衣服,大步地走了出去。这时,放在桌子上的一件东西,突然吸引了王子的注意,王子喃喃自语道:“啊,这要把它收藏起来才行。”

于是,他把那件东西抓在手里。那大概是一件非常宝贵的东西,王子把它收好,然后才用力地把房门推开跑了出去。

王子满怀愤怒,穿着汤姆那像旗子一样的破烂衣服,飞跑着穿过宫中的庭院,一口气跑到大门那儿,抓住栅门,使劲摇晃,一面大声嚷道:“把门打开!快点!”

于是,先前把汤姆推倒的卫兵掉过头来看了看他,也不答话,闷声不响地把门打开。等到王子一脚跨出铁门,卫兵就狠狠打了他一个很响的耳光,把他打倒在地,一面骂道:“赏你这个吧,可恶的小叫花子,就是因为你,殿下才训我一顿。”

外面那一群人哄笑起来。王子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跑到卫兵面前,大声怒斥道:“你胆敢动手打我,你这无礼的东西!我是王子啊!”

那卫兵举起手来敬礼,嘲笑地说:“我给您殿下敬礼。”然后恶狠狠地斥道,“赶快滚蛋吧,你这发了疯的小杂种!”

那群看热闹的人眼见这种情景,也纷纷附和道:“喂,小叫花子,你疯了不成!”

“啊,不要在王宫门前吵闹,赶快把他轰走吧。”大家边骂边用石子来掷他。

王子越是愤怒地大声辩白,看热闹的群众就聚集得越来越多,投过来的石子,就像雨点似的。王子眼看说也无用,为了避开投掷过来的石子,只好往后退,逃离了宫门。那群闲人还不打算轻易放过他,跟着他追逐了好一会儿,等笑够了、骂累了才不再纠缠他了。在众人的嘲笑、怒骂声中,王子拼命地往前跑。

王子跑了很久很久,他才停下来,警惕地看看后面,直到确定没有人再追上来,他才深深地透过一口气来,向四周看了看,搞不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他猜想着,自己不会跑得太远,这里大概还是属于伦敦市的范围吧。王子坐在路旁休息了一会儿,发现有一栋熟悉的大建筑物。一看到这栋房子,王子突然变得开朗起来。这是一座由教堂改成的孤儿院,以前他曾陪同父王来过。他心想:“这里的院长或许还记得我,因为我是他大施主的儿子。”于是,他振作起精神,猛力地推开大门,闯进孤儿院里去。

这时,刚巧是休息时间,很多孤儿正在操场上做游戏,有的在打球,有的在摔跤。大家忽然看见跑进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来,便好奇地围拢过来。

这时,王子用威风凛凛的声调说道:“孩子们!去告诉你们的院长,就说皇太子爱德华要和他谈话。”

孤儿们一听这话,沉默了一阵子,便齐声大笑起来。

“哎唷唷,你是王子殿下的差人吗,小叫花子?”

“哼!你们竟敢说出这么无礼的话……”

王子气得满脸通红,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了一下腰带,可是腰下什么也没有。

有一个顽皮的孩子说:“喂,大家看见了没有?这家伙还以为他腰带上挂着宝剑呢。这样看来,或许是真正的王子也说不定哩。”

旁边有一个孩子,好像是这群孤儿的首领,大叫道:“喂,大家来揍这个假王子!”

于是,孤儿们一齐冲向王子,从前后左右夹击王子。拳头像雨点般落到王子身上,个子高的还打王子的脑袋。打不着的人,就在后边大声喊叫着助威。

这一场臭骂毒打,王子实在难以忍受,只好忍气吞声地急忙逃出孤儿院。

遍体鳞伤的王子又拖着沉重的脚步在街上晃荡,事到如今,才确实明白自己处境的可怕,这时的他,只觉得疲惫不堪,两腿发软。

走着,走着,王子忽然想起来了:“对了,我何不到汤姆的家里去试试看。汤姆家的人,听到这种情形,必定会大吃一惊,马上把我送回王宫去的。”

王子下定决心以后,就拖着伤痕累累、筋疲力尽的身体,去寻找垃圾大院。问过很多人都说不知道,最后才碰到一位富有同情心的老年人,很仔细地告诉他如何走法。

王子想起刚才孤儿们无理的笑闹,忍不住眼泪直流。但是,他究竟不愧是一位未来的国王,他并没有因此想到报复,沿路却在研究这种事情的解决方法,于是他就说:“等我将来做了国王以后,不仅要给那些孤儿们吃的东西和住的地方,而且还要使他们都受到教育。这样才能使这些小孩子们晓得博爱和慈善的道理,明白轻视贫穷、欺侮弱小是可耻的行为……”

好不容易才找到垃圾大院,已是深更半夜,各家的灯火都已熄灭了。而且,不晓得在什么时候天上下起雨来,冷风呼呼地吹着,王子的破烂衣服实在不能避寒,他只能哆哆嗦嗦地蹒跚前行。

落魄的王子正沿着弯弯曲曲的、肮脏的小巷子走着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后面凶猛地一把抓起他的脖子,王子偏着脑袋向上一看,是一个喝醉了酒的大汉,臭气冲天地冲着他粗暴地怒吼道:“汤姆,你到哪里野够了,这么晚才回来?”

这时,王子猜想,这大概就是汤姆的父亲约翰·康蒂。于是他说:“啊,你就是汤姆的父亲吧?”

“哼!不错,我是你爸爸。那又怎么样?你这个小杂种!”

王子很悲痛地哭诉道:“请你仔细地看一看我的脸。我并不是汤姆,我是王子爱德华啊!”

“什么?你是王子?”约翰大吃一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却带着阴森森的冷笑挖苦道,“哎呀!你这小鬼,老是爱玩什么‘扮王子’的游戏,现在终于着魔了吧?”

他说完这话,就把拼命挣扎的王子拽进了一条窄巷,背后跟着一群看热闹的闲人。可怜的王子爱德华将会遭遇怎样可怕的命运呢?这真让人揪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