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龙岭是突出的山脊,狭而且长,远看像天上垂下来一根长绳,人就像小虫一样缘着绳子上去。近看两旁渊壑,冥不见底,云从山下冒出,风呼啦呼啦地摇动半山松林,像伸出来的怪手要攫人!我们四个人这时谁也没有说话,按着宽有三四尺、狭仅尺许的踏步,俯身牵住铁链,“脚踏实地”地屏息前进。在前进中,我没有向周围俯视的余暇,(自然也没有这种勇气)只是全心全意地爬上龙口;到了龙口,大家坐在石磴上舒一口气,一种解决一个难题以后的快感,浮在每个人脸上。
我们到了中峰,在道观喝了茶,听道士们指着峰峦述说解放华山时战士们的英勇行动和反动武装的懦怯怕死,觉得又兴奋又舒畅。人凭着勇敢和机智,能够战胜敌人也能战胜自然环境。在今天,我们的社会制度底下更有不可胜数的事例,来说明这个真理。
“金锁关”是上东、西、南三峰的隘口。为了夜宿南峰,我们先到南天门一游。南天门的前殿看来平常,从殿后穿出石坪,才看到这个寺观原来是靠着削壁建筑的,西岩有一石门,石门下面铺着两根石桥,桥面宽不到一公尺,过去是栈道,人牵住右边削壁的铁链,踏着不到六十公分的狭道移步前行。左边就是一望无底的悬崖。虽然知道南天门的女道士,经常像逛马路一样从此处下朝元洞,过软梯,经“朽朽椽”,到贺老洞;但是我们穿出石门,才踏过了石桥,在心慌脚软的情况下,就只好废然而返!
南峰是太华诸峰的最高处,远望秦岭,少华、终南、太白,这些在平地上觉得骞腾云表的高山,现在都俯伏峰底,有如众星拱北。人在仰天池悄立,真有古人“呼吸通帝座”的感觉。我们借了道士的棉衣穿上,在黄昏时漫步山头,还觉得寒意深重。可不是吗,比我们早不了几天的登山人,还在金天宫门前的钟楼栏杆上写着:“一九五七年五月六日,在此遇雪,生平奇观……”等字句儿。道士们说:此地俗语有“上了金锁关,又是一重天”的说法,从山上的气候和植物土壤来看,确实是另一境界。
我不想细说在南峰早上看日出的美妙,也不想描写西峰上每棵松树的丰姿;解放华山时在西峰翠云宫捉住反动武装头子的故事让道士们和你详谈,赵匡胤和陈搏老祖下棋,输掉了华山的传说让东峰的下棋亭提出证据,(可是要到下棋亭你得穿过“鹞子翻身”,那也是十分惊险的场面。)《宝莲灯》那出戏中“劈山救母”的故事让西峰那块石头和那把铁斧作出附会。……但是这座西岳华山为什么从古以来就会使人感到这么大的兴趣,几千年来有无数诗篇和文章对它作出各种歌颂,《华山志》说它是“轩辕黄帝会群仙之所,所以兴云雨、福苍生也”,封建帝皇又利用它来作为欺骗百姓的工具,历代都举行过崇隆的祀典,而这座山又为什么会引起人们像《宝莲灯》那么美丽动人的幻想?我想,人要是住上几天,亲自和山灵接触一下,必然会解答这个问题。
踏上归途以前,自然还会想到怎样下“苍龙岭”、“千尺幢”的问题,又会使你发生“好上不好下”的错觉,但是我告诉你:从南峰绝顶回到华阴车站上下四十里路,我们只从早上七时到下午六时半左右就完成了行程,中途还不断的休息、画速写、拍照。
大概上过华山的人都会得到这么一点经验教训:传说和想象中的一切困难要是吓不倒你的时候,你已经达到了目的的一半,此外就是在具体实践中如何稳步前进的问题。如果你还怕上不去,那么每年三月间你来看看附近省、县赶“山会”的六七十岁小脚老太婆,她们百十成群上上下下的盛况,你就知道华山并不如一般人所说的那么“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