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谈险

百年百篇经典游记[电子书]

经过大块小块的石头路,正要上莎萝坪,又碰到从山上下来的西安剧团的演员们。人有时候像蚂蚁,在路上碰头时会聊上几句天,可是在山势如此险仄的所在,我们的谈话也并不怎样恰心。我眼见一位女演员正在用手扶着石头跨过去,一面小心地动作着,一面却“好心”地对我们讲话:“哎呀,你们胆小的可不要上去,上头那高山陡壁吓得死人!”这时又是我们队伍中那位“勇敢的人”硬着头皮在答话:“不怕,我们胆子都很大。”当然埽这四个人谁也都不真正“胆子大”。当我们已经走得相当远时,还听得对方低声地说:“胆子大……那就好咧。”

上得青柯坪,已经走了十多里路,这时已是旧小说上所说的“午牌时分”,两腿疲乏,勉强地支撑着走到饭堂。道士们端上又香又软的热馍馍,这时才觉得饥饿是首待解决的问题。

华山的道士们有很好的组织,有的参加了农业生产小组,有的参加游客招待小组,招待小组解决游客的食宿问题,简单的菜饭和清洁的卧具使人满意。

在九天宫睡了午觉,便沿路到达回心石,果然,抬头一看……呀!铁链子就挂在那悬崖之上。不是回头就真没有别的路可去了。

只听得我们的“领队”轻轻地、似乎征询也似乎敦促的口气说:“怎样?走吧!?”那时我已下定决心,就“外强中干”地冒出一声“走!”其实不走也不行哪,那位带路的人已经背着我们的行李在用手拉着铁链子上去了呢。

四个人战战兢兢地跟着他,此时我忽然发现了一个真理和奇迹:四条“腿”走起路来比起两条腿轻松,手拉着铁链,减轻了下肢的重量,觉得既稳当又好走。这样,我们便上了千尺幢——自然,我没有敢向四周和底下看。

千尺幢是两面峭壁当中的一条狭隘的石缝,中间凿出踏步,踏步又陡又浅,全靠拉着两边挂着的铁链上山,这地方除了一线天光之外,周围看不见外景,这倒也感到安全,人一步一步地攀上去,到顶只有一二公尺大小的一个方洞眼,旁边斜放着铁板,只要把铁板一盖,华山的咽喉便被堵住,山上山下便没有第二条路可通。

从千尺幢上百尺硖,仍然是攀缘铁链上去。顾名思义,它比千尺幢路程较短,但是四周没有遮拦,心理上似乎觉得危险得多。从这里遥望峭壁尽头的群仙观的建筑,感到位置章法十分恰当,叫人想起古画中的“仙山楼阁图”,群仙观是一位老道花了三四十年的精力修盖起来的道观。这位老者今年九十多岁,已经二十多年没有下过山了。

再上去就是老君犁沟,二十年前出版的华山指南,警告游客们到此要“敛神一志,扪索以登,切忌乱谈游视,万一神悸手松,坠不测矣!”因为这是一块大石板,光溜溜的草木不生,两旁竖着石柱,用铁索拦住,人就从这中间上行。自然,身到此间,不用说也就会“敛神一志”的。

攀完了老君犁沟,在太阳将下时,我们到达北峰。真武殿孤零零地立在山顶上,好像只要有一阵狂风,就会把整个建筑卷去似的。我们当天就在此住宿一宵。

今晚月色不明,除了迎面翘立的西峰之外,群山都在脚底,清凉的晚风徐徐地给人拂去疲劳,回复神智。此时四山极静,似乎连大自然微细的呼吸都可以听见,除了恋恋于这高峰暮色而痴坐台阶的四个人之外,一切有生,如归寂灭。这时忽从远处飘来一种声音,这声音节奏纡徐,忽然低沉,忽然朗爽,不像诗诵,也不是曲词,它仿佛只是人对自然的独白,是在人的情愫中挑出最悦耳和最清净的一点来献给自然的、一种不可形容的声音语言。自然,只有这种境界更适宜于这种声音,这种境界和声音,确能把人引向另一个渺茫的世界中去,虽然那个世界只是个短暂的、虚幻的,使人犹如欣赏一出美好的古典戏剧一样地去欣赏它。

第二天早晨起来说梦,有人梦见昨晚唱“混元颂”的道士,依然在唱它那听不懂的歌词;有人梦见自己变成巨人,横躺在苍龙岭上。梦究竟是荒唐的事。一早上最叫人暗中着急的是不停地刮着大风,眼看那“一线孤绳,上通霄汉”的苍龙岭立在那咆哮的狂风中,不要说人,就是蚂蚁怕也会被吹落到那万丈深坑中去。这时四个人中就有人提出:“刮这样大的风,怕上不去吧”的疑问,但谁也没有作正面答复。有人摊开纸笔对着远山作画,于是大家都画起画来。

华山有许多地方像北宋范宽的山水杰作,大片的山石像披麻,像斧劈,也有些地方宜用荷叶皴。望不见底的峭壁,有时只有几根纵钱,有时却纵横交错表现出气魄的魁伟。从来画家都爱画华山,但真正把华山画得“形神”兼备却不容易。

午饭以后,我们离开北峰向南,到尽头又是绝路,崖边是垂直的一面石壁,凿出梯形踏步,两旁挂着铁链便人攀登,这就是十丈多高的“上天梯”。过了上天梯,穿过金天洞不远,就是苍龙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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