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们是喜欢飞步前进的,这时也不能不停下来,惊愕地观赏这样富丽的花海。只要对这花海一瞥,一路疲劳全部消除了。而现在,一路都开满了杜鹃花。请想象,我们如何飞翔在这彩色的云天之上!
这是淡紫色的花,名叫美丽杜鹃。这是花冠钟形白色、兼具紫色斑点的花,名叫常丽杜鹃。倒悬岩畔而生长的惟丽杜鹃,其花是淡玫瑰色的。皱叶杜鹃的花,淡粉红色,小萼。正在盛开的承先杜鹃,花黄色,极明亮。长蕊杜鹃开白花,香味浓,花管基部细如管形,雄蕊十余本伸出管外。
这些杜鹃,是峨眉山的特产。它们与一般的映山红不相同。它们不只是红色,而且有紫、黄、玫瑰和白色诸色,映出五彩斑斓。它们是最名贵的观赏植物,与峨眉的报春花、珙桐花齐名于世界。我在成都时,见到一位植物分类学家方文培教授,他对峨眉这些名花有专门的研究。据他说,这些高山杜鹃可治很多疑难病症,因此尚有经济价值。可在我看来,它们更有美学价值。
杜鹃花铺盖着七里坡,还铺盖着太子坪以上的现在比较平坦好走的石板路。最后,我们飞过了杜鹃花丛,飞步登上了金顶。
金顶本是指峨眉山主峰上的一座铜殿而言的。这铜殿曾高二丈五尺,深一丈五尺。因铜殿受阳光照耀,远眺时光彩夺目,就得金顶之名。但这座建于明代的铜殿已被烧毁了。仅剩有两扇铜门,一座铜碑,一座铜塔。两扇铜门,正面反面都有精致的浮雕,铜碑的一面,集王羲之的书法,另一面集褚遂良的书法,记载了、歌颂了这座铜殿建筑,铜塔二十一层,镂刻得更加精细。铸铜的艺术发展到峨眉金顶上的铜殿时,真可以说是造型艺术和建筑艺术都已经到达了峰顶了。从剩有的铜门铜碑铜塔来看,就可以作出这样的结论来。
我们一起登上金顶的画家、作曲家和诗人十一人,我们看到了古代艺术的高峰作品。
我不禁想到古代的那些青铜工人,那些铸铜艺术家来。他们以青铜为中介,以青铜为毫末,以青铜为管弦,以青铜为韵律,创造了这样的杰作。我们今天的青铜艺术必然会有很大的发展的。我们的青铜艺术家呵,前人为我们留下了多么好的基础!
但我对这青铜艺术的狂热,很快被金顶上的寒冷所攻克了。这是五月底,可是这一天金顶的气温只是三度。山高了,果然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这天多云,天阴,有急雨,我们冷得发抖。我们又没有看到著名的“峨眉宝光”。
然而,我们看到了绝顶的景色。主要的,正是这绝顶的景色。其所以“会当凌绝顶”,而且要有迫不及待的心情“飞步凌绝顶”,就是为了绝顶的景色,为了绝顶之上的一瞥,就是为了“一览众山小”,为了“极目无纤烟”,可以极目四望,但我们这一次极目却有缭绕的云烟和灿烂的云海。
请看,这一片云海。现在,我们已经站在这独拔高峰顶上。峨眉金顶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绝好的观赏台。
是的,在万年寺,在华严中顶,我们已经极目四望过。我们已经有了广阔的视野、高瞻远瞩之感。然而到了洗象池,始知华严中顶并不高。那里看华严中顶,有如一座盆景,更不用说万年寺了。而在金顶,看洗象池也并不高,更不用说华严中顶了。只见一片云海,缭绕不已,有如大海波涛,汹涌起伏。云善于变化。这些变化多端的云,真是轻盈极了。它翻腾,它飞行。它变化莫测,忽浓忽淡。于是,一忽儿这座山峰出现了,一忽儿它已隐没不见。
云是雪白雪白的。峰峦青青苍苍。云开了,下面的山峰山脉,重重叠叠,一层又一层,何止数十层,形成透视图。这层层山峰,在云海中忽隐忽现。云彩变得这样快,快得像舞蹈家在挥动她的长袖,急转她的身段。不,还更快,快得多!
我想起了毛主席的两句诗:
山舞银蛇
原驰蜡象
这两句诗,多少人读了,多少人运用了自己曾经有过的登高经验来感受它们,多少读者用了自己的想象力来幻见了这幅景色。我也曾经这样做,自以为已经很能理解这两句诗。但是,不然!到了峨眉金顶,我才发现,这一回我才看到了“山舞银蛇”的景色。山真正在“舞”,然而舞的不是银蛇,而是一些青蛇。至于“原驰蜡象”呢。我刚在揣摩那两句诗,突然我看到极西天边显现了一座雪山。
一座大雪山,先显现了它的腰身,然后显出了它的高峰群,它的全貌。它如同蜡象,驰驱而来,无可比拟的巍峨。这是康定境内的贡嘎大雪山,海拔七千六百米,发出闪闪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