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窗口向外望去,眼前是一片白的雨幕,遮断了远处的山峰,也遮断了下面的深谷。那深谷中的树木和石峰全都看不见了,只听一片呼呼的风声,从山谷间直冲上来,这风,很大,刮得小木屋吱咯吱咯地直响,置身于这木屋之中,犹如是在那惊涛骇浪的木船之上。……
山雨,来得快,也刹得快。不大的一会儿功夫,就云收雨散,天朗气晴了。
这时候,再看看那碧沉沉的山谷,不禁惊叫了起来:只见在那深邃的山谷之中,在那郁郁葱茏的绿莽之中,一缕缕一团团乳白色的烟雾,沸沸扬扬地在向上升腾,升腾,不断地升腾,它升腾得那么快,扩展得那么迅速。我不禁想起了有一年我和我的那时是五岁的女儿丹薇,在黄山的紫云峰下,坐在岩石上,观看对面那雨后的山坡,只见在那绿莽深处,一朵朵乳白色的烟雾,升腾而出,一朵接着一朵,不断地升腾起来,扩散开去。小丹薇高兴地拍着手说:“爸爸,对面山坡的树林里,有一个老爷爷在抽烟,你看,他正在大口大口地喷烟呢。”
我真惊讶于这孩子想象力的丰富。可不是吗,眼前这神堂湾深谷里的景象,活像是一个巨人,在抽着他那巨大的烟管,喷吐出一朵朵乳白色的烟团。这烟团,在迅速地扩散着扩散着,不大的一会儿功夫,就涌满了大半个山谷。这时,这广阔幽深的山谷,立刻就变成了云雾迷口的海洋。那一座座山峰,在那白茫茫的云海之上,露出了青翠的峰顶,宛如那飘浮在大海中的岛屿。随着那云雾的不断飘动,峰林的影子,也不断地时隐时现,时淡时浓,迷离飘忽,捉摸不定,像一幅淡雅的墨水画儿,充满了诗情画意。
这景象,美极了。
可忙坏了湖南画报社的摄影师张仑。这位曾经跑遍了祖国名山大川,并曾数上天子山的摄影家,连连地赞叹说:“这样的绝妙景色,是很难遇到的。”他不停地奔跑着,不断地变换着角度,来摄取一幅幅迷人的图画。我也跟在他的后面,拿着照相机,贪婪地拍摄着。我要把这一瞬即逝的画面,永远地保留下来。正当我们被这眼前的景色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忽然听到东边又有人喊了起来:
“来呀,快来看!”
我们跑到木屋的东面,抬头向东一望:啊,只见一道色泽鲜艳的巨大的彩虹,出现在那雨后显得特别蔚蓝的天空之中。它像一道五彩缤纷的拱桥,横跨在峰林之中,一直插进那幽深的山谷。从天空的背景上看,它离开我们是那么远,那么高。从深谷和峰林的背景上看,它距离我们却是那么近,那么低,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摸一下它。当这彩虹逐渐消失的时候,西面的天空中,又出现了一片绯红色的晚霞,这晚霞是那么柔和,那么鲜艳。下面神堂湾中那一片白茫茫的云海,刹那间都变成了一片绯红色的海洋。那耸立出海面的千万座石峰,也都披上了一层柔和而鲜艳的绯红色的霞光,这景色就更加壮观,更加迷人,更加富有诗意了。
望着这异常优美迷人的景色,我忽然发生了这样的感想:这样迷人的景色,有什么东西能把它描绘出来呢?文字吗?语言吗?绘画吗?摄影吗?不,它们都不行,它们都不能充分地表现出它的真正的美。人们常说“风景如画”,可是,任是怎样高超的丹青妙手,也绝对画不出这样迷人的风景来的。文字,那就更加不行了。真的,此时此刻,我真恨我的文字的拙劣、无能,它远不能描绘出这美的万一。我只有乞灵于我的摄影机了,但这机械摄取的物象,又哪里能够表现出它的内在的美和神呢?
于是,我怅讶,我感叹,我怨恨自己的无能,我敬佩大自然的伟大。
夜,来临了。
横空出世,海拔一千多米的天子山上的夜晚,异常凉爽清新。小木屋的堂屋里,灯火辉煌,另一番优美动人的景象出现了:原来这儿是湘西土家族、苗族、壮族和白族。这些兄弟民族,都善歌善舞。尤其是桑植县,是一个著名的民歌之乡。热情的天子山主人,特地邀请了四位土家族、苗族、壮族和白族的姑娘,来到这小土屋里,给我们演唱桑植民歌。
没有复杂的乐队,伴奏的只是一支短笛,而那优美、悦耳的歌声,却震动着每一个远方来客的心:
睡到半夜过,门前在过兵。婆婆坐起来,侧着耳朵听。只听脚板响,不见人做声。媳妇快起来呀,门口挂盏灯。照在大路上,同志们好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