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弄了一会儿,突然,空中发出一阵连续的响声。他把一挂鞭炮系在绳上,燃放了。鞭炮越响越短,谁能想像一个“假使”呢?
为了取悦地面上嗑着瓜子的观众,他直是把生死当成两颗石球,玩在手里,抛掷着,戏耍着,永远溜在二者的边沿上。
好容易,他滑近展旗峰了。我眼看他一把把抓到绳端,看他拽住崖角一棵松树,我才松释地喘出一口气。
三十分钟,时间像是在我神经上碾了一场磨,我头痛,眩晕,我倒真像是才由半空落下,脑际萦绕着刺骨的摇晃的回忆。
我们在山脚等着,等着,终于看到这位英雄了。他有二十多岁,短打扮,满身是栗色的健实肌肉,一脑袋疤痕,一脸的淡漠笑容;腰间系着一个铁丝缠的围圈,肩上背着一束绳子。他告诉我们,自己叫万为才,又指指身旁一个吧哒着烟袋、沉默不语的老人,说是他的师傅周如立。还说这两峰的高度有人测量过,都是一百二十五丈零五尺。
归途,山道上迎头走来一个不到十岁的幼童,肩上也背了那么一束绳子。一问他,说是才拜师傅的小徒弟。“采石斛”原是乡民为了采这种药材而攀登悬崖,如今竟成为用来换饭吃的绝技了。
三、灵峰道上
天色近晚,谷里尘雾迷,一片冥冥的白烟由地上腾起,向着峰顶凝集,且有一股狰狞的乌云,四下散开,山雨眼看就要扑来。
面着那低低压下来、诡诡谲谲的重云,不免望而生畏。然而我们人多,终于还是全副雨装,各个怀揣电筒,迈出了旅社的门槛,沿着那涧溪东进。
走过响岩,一位旅伴抱了块山石,涉着溪流,去敲一下那巨岩,直好像巨岩发了怒,小小的山石竟能击出隆隆的声响。
我们走过许多古怪山峰,将军抱印、朝天鲤、听诗叟、睡猴、卧蚕,道旁有栽好的箭头,上面指明那些奇峰的方向;但是到现在,我仍能记得起形状的,却只有那老猴披衣了。
出了净名寺,我们便踏上诸峰的夹缝。矗立在我们左右的净是盘踞起伏的层峦叠嶂:莲房、金鼎、蝙蝠、玉杵,把阴沉沉的天空遮得更晦暗、更低矮了,而且,遮得只剩那么小小一块。山坡上遍是桐树,粉色的花,衬着苍黑的岩石。
转过帽盒峰,忽然,我们头上那块灰天变得更暗了,而且成了窄长的,这是哪里啊?壁立在我们左右的是两座高入云霄的⊙遥黝黑、斩齐、耸拔,直像是一斧劈成的两道巨墙。
我们夹在这蔽天的巨墙中间,仰头望望那夺傻姆逋贰:鋈灰淦鹜栏衲夫散文诗里那篇阿尔卑斯山双峰的对话来了。同行的人发现了这巨墙的名字。还得谢谢那箭头,我们知道它叫“铁城阵”。
深山里的洞窟最引人缅怀原始生活。我们蹑手蹑脚地走进维摩洞,幽深,僻静,心里默默地摹想着史前时代。
中折瀑的地势有点像一只大瓮,四面为参差岩石所怀抱,瓮口还有灰暗云雾蒙盖着。瀑布不算大,瓮口距瓮底却极高,下有碎石小潭。瀑布倾注而下,隆隆震出一种郁闷浑圆的响声,至为怕人。这时瀑布又为瓮口外面的风吹得忽东忽西,飘摇不定,直像是在逞本领。
归途,山雨终于赶到。摸着黑,我们文明的手电筒权充作原始人的火炬了。
次晨,去散水岩的道上,转过玲珑岩,沿着鸣玉溪前行。横在天边的是一簇奇特剪影,嵯峨环列,直想大呼一声截住我们的去路。有的拔地而起如幼笋(蜡烛峰),顶尖处还安着个朝天龟。在这丛起伏的冈峦上,还矗立着鸵鸟峰、宝印峰、金鸡峰、伏虎峰、犀牛望月;名称虽是当地人起的,那奇形怪状也太逼人起实物的联想了。
由此跨过谢公岭便是去石门潭的路。这座纪念谢康乐曾攀登过的名山,本身是没有什么希罕的。但爬到山尖,下眺山脚田野阡陌,黑绿相间,真是一幅别出心裁的图案。
越过山脊,老僧拜石的远影渐渐出现在眼前了。雁荡许多“象形的”山名我都不服气,单独老猴披衣和这老僧的形状,真酷似一尊石膏模型。谁个大手掌拿一座高山做泥团,捏得这么惟妙惟肖啊!
下了谢公岭,隐在一片茁茂竹林里的是东石梁。洞幽深而且阴冷,岩缝涔涔滴水。上面筑有三层楼阁,突出洞外。石梁便蜿蜒横在洞口,如一巨蟒。
我们一鼓作气登上最高一层楼阁。二十只脚咚咚地踩着单薄的木梯,那声音是够大的,更何况好事的旅伴又把铜罄和木鱼一齐敲打起来呢!敲得黑黑洞窟里,那位菩萨的金身也像惊慌得闪了亮。善良女人型的脸上仿佛溢出笑容来了。一对陈旧的灯笼,一串罩满积年尘埃的银纸元宝似在摇晃,嗅着那浓烈的檀香,承受着岩缝滴落下的沁凉水珠,幼时许多回忆夹着那恶作剧的罄声向我接连袭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