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谈此城有名的赣多拉。赣多拉长约三十尺,宽只六尺,前后翘起,离水数尺,中可容七八客人,真是古色古香。舟子只一人站在船后高处,运一枝长棹。因为立处在船尾挺出的左方,所以看来昂藏矫健。头戴草笠,膂力刚强,肌肉饱硬,凡喜欢安东尼昆或威多麦丘的美国姑娘,看了简直可发昏。又这类舟子(名为gondoliers),很多声音洪亮,意国又是歌剧产生之地,所以又有乘船夜游之风,一面坐船,一面可听舟子唱俚曲。听那洪亮的歌声在湾街曲巷中回响,就可消魂。你要扣舷和之也可以。他单靠一枝长棹,在船之一旁运用驾驶,实在不易。所以插棹的棹木,是弓字形,常用棹代篙激水,可以左右自如。自从汽艇通行以后,自然人工不敌机器,普通载客,皆乘汽艇,又便宜又快。但是赣多拉仍然是赣多拉,他的古色古香,仍为游客所欢迎。假我机器,还我人生,这是现代人的大问题。
上文讲到意大利人。意大利北方人及南方人,性情各别。北方如米兰及都灵是实业区,工厂多,商业盛。南方则穷而懒,懒而乐。南方那波利一带居民常是这顿饭管不到下顿饭,但是他们处之泰然。说得好听,便是安贫乐道。我曾在那波利码头,遇见一个穷妇带三数小孩坐在地上晒太阳。她看见我手带照相机,笑嘻嘻叫我给她的小孩照相。我以为她要我赏点钱。出我意外,她倒不是这样,就是这样自己高兴而已。我错认她了。那波利就是苏菲亚罗兰发祥之地,所以她扮那波利的撒泼赤足贫家女很好,扮贵妇就不行。这城人懒而乐,因此扒手就多了。大概扒手成功,也是乐事,这自不必说。这就是那波利人的可爱处。
因为南方穷,所以美国的意侨大半是南方及西西利岛去的。美国人以为意大利人都是矮而胖,其实不然,北方女子就是身段袅娜,我在翡冷翠看过几位鹅蛋脸的女子,正像芬奇(LeonardodaVinci意大利画家,1452—1519)的圣母像。她们虽然烂漫天真,仍有她们幽娴的风度。凡是女子,风度要紧,阴阳倒置,总是寒伧。我想女人略带含蓄静娴,才有意思。这如唐诗,可以慢慢咀嚼。美国女子,就如白话诗,一泻无遗,所以不能耐人寻味。凡住美国久的人,都觉得如此。女人与男人平等,谁不知道。但是锋芒太露,风韵就少了。我曾一次,应朋友之邀,得在纽约朋友家里的晚上,见到英国哲学家罗素。这自然是难逢的机会。谁知这位罗素的新夫人,太不自量。凡人家问罗素的话,她抢着代罗素回答,想出风头。谁要听这罗素新夫人的话?因此罗素也就不说了,大家气得唇干肺炸,敢怒而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