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地我就看见她的门了。
“慢慢儿走罢。她想不到我会来。第一句话,对她说什么呢?”我在心里说。
“也许她已经出去了,那么门也锁上了。”
“她和什么人一块儿出去呢?那个女朋友是谁?”
“她可能并没有出去,她故意骗我。本来爱情里就充满着游戏。”
但是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木栅门一开,里面闪出两个人影,两张脸电光似地在我的眼前掠过,一男一女。
女的是瑢。男的是三十几岁的人,胖面孔,嘴唇边几根短须。这是一个陌生的人。
他们把背向着我走了。
“那个男人是谁?”
我的全身的血都冲到脸上来了。
“她骗了你。追上去揭穿她的假面罢,”我对自己说,就提起脚来。
“那个男人是谁呢?是她的什么人?”我又站住了。
“一定是她的情人,怪不得她近来的行动总是鬼鬼祟祟的。”
“不要演滑稽戏罢,”我提醒自己。
我呆呆地立在那里。蓝格子布的衫子和青哔叽的中山装在转角处消失了。
我静静地放他们走了。我站在那里不作声,害怕他们会回过头来看见我。
我慢慢地走到绿色木栅门前。
绿色木栅门在阳光里多么好看,门里开着红的,白的花。
石阶上,她的窗户开着,白色窗帷拉上了,遮住房里的一切,挑花的白纱贴在绿纱窗的细格子上。
我用手握着木栅门注意地看了这一切。
我的心在痛。嫉妒在咬它,失望在咬它,寂寞在咬它。
我依旧在注意地看。
我为什么要注意地看这一切呢?难道因为从今天起它们就和我断绝了关系吗?这个我自己不知道。
“我要在这里守一整天,一直守到她回来的时候,”我对自己说。
“我回去,一定要伤心地哭一场,”我又对自己说。
我想哭,我现在就要哭,我不能够等到她回来。
哭罢,你被女人欺骗了的男人啊。
我拖着疲倦的身子走开了。
路上没有阳光,没有花香,没有树影。并不是没有,是我看不见了。我所看见的,只是我自己的悲哀。
今天路显得特别长。
我回到家里,倒在沙发上,好像走过了长的路程。
“为了一个女人,是值不得哭的。我不要做一个给女人当作消遣品的男人。”
我这样说,但是我的眼泪淌出来了。
我的眼泪居然会有这样多!
“自杀,”我的脑子里忽然现出这两个字。我想起了我的自杀的哥哥。
“受了女人的欺骗以后,自杀是最好的报复的办法。”
“但是她会不会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自杀的?”
“恐怕她不会知道。”
“即使知道了,对我也没有好处。我那个时候不会再有知觉,而且她也不会伤心。”
“写一封遗书罢,像哥哥那样。”
“人们未必就相信我的话。反正她活着有嘴替自己辩护,我却不能够从坟里爬出来说话。”
“即使人们都相信我的话,对我也不会有好处。有的人会骂道:‘这蠢材!’有的人会把我的故事编成剧本在舞台上演唱赚钱。受了女人欺骗而自杀的男人不知道有多少,却从没有看见一个女人受惩罚。”
“那么就把她杀了罢。让我第一个来惩罚欺骗男人的女人。”
“但是她太可爱了。杀了她很可惜!”
“那么就杀了那个穿中山装的胖脸男子罢。杀死了她的情人,看她以后还骗不骗我!”
“但是那个男人不见得就是她的情人,我以前并没有看见过他。她既然爱他,为什么又要骗我呢?她很可以不理我。”
“那个男人也许是她新近才认识的。”
“但是她为什么要爱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我不见得会比不上他。她不会为了他就抛弃我。”
“她一定是想把两方面都抓住不放。”
“不,她不是这样的女人。我所爱的女人决不是这种人。”
“而且看他们走路的样子,也不像是一对情人。”
“那个男人不是她的情人。”
“他们并不是故意避开我。我为什么不追上去问个明白呢?”
“是的,我应该追上去讲话。那么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是我自己不好。她不是叫我不要去看她吗?我为什么不相信她的话?”
“你多疑的,懦弱的男子啊!”
最后的一句话是我的结论。
那束百合花在枕畔现出憔悴的样子。
我忘记了把它放进花瓶里。花是她特地送给我的,我却不好好地护持它。
我跑到床前把花抱在手里。我用力嗅那开始消散了的清香。
“她知道这情形,她也会痛哭的,”我这样想。
我把花瓶换了水,插了花进去。我希望这清洁的水会使花苏生。
“花啊,你要活,活着来证明我们的永久的爱情,”我在心里暗暗地祈祷。
许突然走进房来。
他望着我的脸,现出了惊讶的颜色。
“林,你刚才哭过?”
我不作声,把脸掉开去看嘉宝的像。
“你为着什么事情哭?”
我依旧不作声,却把眼光移到У南衿上。
“一定是因为爱情,因为瑢。”他在沙发上面坐下来。
“林,我原说过你们的爱情不会有好结果。”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悒郁。
“你信口乱说,”我生气地反驳道。
“我劝你不要把爱情看得那样重,人不单是靠着爱情生活的。”